秦牧
“礼节”,当这个词儿具有新鲜的内容和正确的涵义的时候,它真是个光辉四射的可爱的字眼。它使人想起了人类的文明,想起了生活的温暖,想起了人与人间的各种美好的关系。
当一个人到朋友家里访问,受到了诚恳的接待;一个旅行者到不认识的人家去投宿,受到了热情的招呼;一个老者在路上乘车搭船,到处受到旁人的协助和照顾;一个前辈长者受到年轻人尊敬和关心的时候,他们怎能不感到温暖呢!
人民是渴望过互助友爱的生活的,因此在人民中间存在着优美的礼节的传统。这种待人接物的礼貌,我们可以从孙中山、鲁迅先生等人的事迹中,可以从我们许多卓越的革命领导人物身上,同样也可以从许多善良的人们身上看到。
孙中山先生,对一切善良的人都是礼貌极其周到的。保卫过他的卫士,看护过他的护士写的回忆录,都纪叙过这一类的事情。在他病重的时候,护士每次递药给他,为他服务,他从没有忘记说“谢谢”。鲁迅先生对于每一个来访者都真挚地接待,并很尊敬自己的母亲,也是许多人所熟知的。不可能想像:一个热望人与人间平等友爱相处的人会忽视对人应有的礼貌,这些先驱人物有这种表现,应该说是很自然的事情。
但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很懂得这道理的。有一些人,还根本不知道礼节的意义,有一些人,只希望别人对自己有礼,自己对别人却不注意讲礼。还有一些人,由于根本缺乏尊重旁人的思想感情,对人完全没有礼貌。又有一些人,把礼节当做是迂腐的事情,把无礼当做豪爽……。正因为这样,在不少角落里,我们都可以看到许多没有礼貌的事情。有些人,在公共汽事上碰到老弱妇孺上车故意掉头看窗外,装做没有看见,决不让坐。有些人,到戏院看戏一定要把脚伸到前面观众座位的椅背上。还有些人,见到同事亲友以至师长都懒得打招呼,连头也不大点。听说上海有些大学生到教授家里去,教授请他坐,泡茶招呼,有的青年学生不但不道谢,还仰卧在沙发上,翘腿和教授讲话,使教授很生气。这些没有礼貌的事情有时在某种群众场合甚至表现得十分严重。以致有时在一些演出或集会上,会场里的扩音器总要不断地向群众说这样的话。“大家要遵守秩序进场,演出的时候不要戴帽子,不要只穿一件背心,戏没有终场的时候不要离开,当演员谢幕以后大家才好散场……。”这种临急抱佛脚式的教育,不正是我们的社会生活里某种缺陷的反映吗?像这一类的现象,和我们今天社会的发展方向,和我们今天所要求的社会主义的道德品质是格格不入的。这种现象是旧时代的不尊重不关心他人的意识的反映,而决不是什么新社会的产物。
每个时代都有那个时代所要求的礼节,对于统治阶级来说:适合于自已要求的礼节也正和法律、政治、艺术……种种东西一样,有巩固统治的作用。因此,历史上,封建阶级有封建阶级所要求的礼节,资产阶级有资产阶级所要求的礼节,到了无产阶级领导一切劳动者取得了政权以后,也同样的需要发扬自已所要求的人民的礼节,以便和新的社会秩序相适应。
礼节为什么有和社会性质相适应的意义呢?如果我们看一看各个时代的统治阶级对礼节的要求和它所发生的作用,就明白不过了。
在中国周代的书籍里面,在孔子的语录里面,我们经常看到一个“礼”字。周代的“礼”定得详备极了。它不但规定了当时的社会制度,各种人的权利义务,继承关系等等,还规定国家的组织形式、各级政治机构、军队的编制,族长与族人间、父子、兄弟、夫妻间的关系,各级人等婚、丧、宴、会的方式等等,这一切都用一定的礼仪表示出来。每个人如果不按一定的礼制,一定的身份办事,在当时就被认为是大逆不道的“僭越”的行为。
在封建地主阶级政权巩固的时候,这些礼制是维持得安安稳稳的,只有当政权动摇的时候,“僭礼”的事情才能够不断发生。
这些“礼”是怎样和政权秩序相适应的呢?我们只要举出一椿事情来看看就行了。例如那个时候,规定祭祖先,各种身分的人有各样的排场,在家庙里致祭的时候,要用乐舞工来歌唱和舞蹈,各种身分的人用的乐舞工数目是有一定的。天子用“八佾”,八佾就是队伍纵横都是八人,八乘八,就是六十四个乐舞工。诸候用“六佾”,就是三十六人,大夫用“四佾”,就是十六人。士人用“二佾”,就是四人。鲁国的正卿季平子僭用周天子的礼制,用“八佾”在家庙里祭祖先,孔子就非常生气,认为是难以容忍的事情了。
在这种严格的“礼制”“礼仪”里面,我们不是可以看到它的一种很显明的作用吗?那就是用它来维系和巩固当时的社会秩序。借助这种礼制的约束,使每个人不做“潜妄”的事情, 以安定那个宝塔状的封建社会的体制。在中国悠长的封建社会阶段,区别身份尊卑、一级级地维持家长制和领主制,始终是那个时代“礼”
的主要的内容。
资产阶级倡导虚伪的民主,鼓吹自由主义,宣传有产者的优越身份。所以在资产阶级社会,提倡有利于资本主义社会秩序的个性自由,鼓吹推销员哲学,教人奉承有钱人以博取其欢心。同时推行“绅士礼节”,绅士们向人说着文质彬彬的话,但是却态度高傲矜持,以显示自己绅士的优越地位。在这种社会中,正如“共产党宣言”里面所分析的:“资产阶级在凡是它已达到统治的地方,把所有封建的、宗法的和醇朴的关系一一破环。它无情地斩断了那些把人们系缠于其‘天然尊长的复杂封建羁绊,它使人与人之间,除了赤条条的利害关系之外,除了冷酷无情的‘现金交易之外,再也找不出什么别的联系了。”资产阶级的社会使封建的礼节大大地崩溃。然而资产阶级那一套市侩主义的礼貌,它之与资本主义社会秩序相适应,和封建阶级的礼貌与封建社会秩序相适应的道理却是一致的。
一切剥削阶级所提倡的礼节,由于它的偏私的要求,所以就难免不充满了虚伪性。当面称呼老爷先生,背地里骂“老不死”“混帐”的事情在那种体制下层出不穷。剥削阶级提倡的礼节,好些部分是不近人情,尤其在封建社会,“礼”常常是用严刑峻法来维系的。像著名的“唐律”对于对下辈犯罪的尊长办罪极轻,对于“冒犯”尊长的卑幼办罪极重。规定署骂父祖的人要杀要绞;听到父母逝世不哀哭的流戍二千里;在祖先填上焚火熏逐狐狸,也得判二年徒刑;居丧生子,徒刑一年;居丧中遇乐驻足倾听,也要杖一百。就是显著的例子。同时,剥削阶级的礼节又常常有它的繁琐可笑的地方。例如清代流行的见上司不能戴眼镜的礼节,一直流傅到“民国”初年,害得许多人上朝时像瞎子一样。“民国”初年许多近视眼议员见“总统”多次,也不知“总统”是个什么样子,就是因为有见上司不能戴眼镜的礼节。
但是在一切历史阶段中,由于有劳动人民存在,就有劳动人民的礼节和剥削阶级的礼节并行着。剥削阶级的礼节是繁琐的、虚伪的甚至残暴的,人民的礼节却是素朴的、真诚的和敦厚的。而且即使是剥削阶级曾经习用过的某些礼节,在他们是虚伪的,在劳动人民身上却尽可能灌输以新鲜的真挚的内容。而且这些礼节,单就其形式而论,有些甚至是很优雅的,表现了人与人间美好的关系。如对长者的尊重,对妇孺的照顾,麻烦别人时懂得道谢,在公众场合的庄重举止等。不管剥削阶级在采用这些就节时会有多少的虚伪性,然而这却仍是一种优雅的礼节形式。所以有不少传统的良好礼仪,我们是应该继承和发扬的。
我们必须提倡和我们的社会制度相适应的礼节,这种礼节不仅要使人民之间相处感到温暖,同时,它还应该具有提倡共产主义道德品质,巩固我们的政治经济制度的寓意。我们要建设的是社会主义社会,我们要提倡“一人为众人,众人为一人”的集体主义精神,因此,在人民内部,一切对人不尊重,不友爱,傲慢无礼,冷淡自私,逃避对集体责任的行为都是应该受到批评和谴责的。一切表现集体主义精神的行径和优美礼节都是值得提倡的。一个对人毫不友爱,傲慢无礼,逃避对集体责任的人,即使他在某些方面很积极,有谁能说这样的人具有真正的社会主义觉悟呢!
应该发扬人民的优美的礼节!应该克服关于礼节问题的种种糊涂观念!
首先,要反对那种以为礼节是“封建一套”、资产阶级的花样那样的一种观念,因为像上面所说的,人民有人民自己的礼节 ,而且旧的礼节也有许多可以批判吸收的东西。再没有比人民已经取得政权的今天更需要发扬礼节的时代了。因为在这样的时代,真正合理的,作为人与人间平等友爱相处的表现形式的礼节,获得了它成长的最好的土壤。
我们也要反对那种以为礼节是虚伪、做作的错误观念。虚伪的礼节,两千多年前的孔子,也已经看出它的没有价值了。孔子说:“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乐云乐云,钟鼓云乎哉?”这就是说,礼并不止是互相打躬作揖、献赠财物那样的徒具形式,如果没有真正的敬爱别人的心,礼乐只是没有生命的形式罢了。我们反对虚伪的礼节,但却应该提倡真诚的礼节。直率不能是粗野。听人演讲的时候感到不满意,站起来说:“我对你的演讲很讨厌,因为你的口才太坏了。”这种讲法直率是直率了,但是值得提倡么?说这种话的人只顾发泄自己的思想感情,却没有想到这话将给对方以怎样的难堪,给会场以怎样的影响,这恰恰不是一种集体主义的态度而是个人主义的态度。这种直率其实是粗野,应该受到抑制而不是应该发扬。“礼以节人”,合理的礼节正是理该具有这种抑制约束的作用的。
还有些人以为思想“进步”,工作学习好就行了,对人的礼貌无关重要,这也是一种糊涂观念。对人没有关切,没有尊重,没有友爱,以社会主义道德品质来权衡,能够说这种人“思想进步”吗?如果一切人都工作很积极,不剥削人,也很守秩序,但是对人却都是傲慢冷谈,毫无礼貌的。那么社会就真是古怪极了。那时候,即使人人都住高楼,家家都有汽车,穿的是绸缎绫罗,吃的是山珍海味;但你到处看到的人却都是冷冰冰的,一个个都像马雅可夫斯基所形容的:“脸孔又像脸孔又像屁股”,你问路人家爱理不理,你有什么困难人家爱踩不睬,这样的富足的、“秩序井然”的生活又有什么过头呢?
我们国家是一个文化传统深厚的国家,我们有许多优美的礼节可以整理和推广,国际上也有许多优美的礼节有待我们去学习和吸收。作为新中国具有高度的集体主义的青年,应该 是一个有礼貌的人。因为在他胸中,尊重别人,热爱别人的思想在熊熊燃烧,“内容决定形式”,这就自然地会培养自己很有礼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