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姑娘

1956-08-16 02:34李准
中国青年 1956年1期
关键词:社里互助组小公鸡

李准

今年冬天,我顺着双泪河往东走着,到一个岭下乡去。

双泪河顺着公鸡岭向东流着。河里水不大,清澈得可以看见水底下各种颜色的小石子。河水并不是一直向东流,它是弯弯曲曲的。在有些地方被公鸡岭伸出一块山脚挡住了,它就绕了个弯子,急转直下地往前流着;有的地方又被河身中几块大石头挡住了,河水就冲击着这些石头,飞溅着浪花,暂时分成两股,然后汇合起来,继续向前奔腾着。这条喧闹的小河一直把我带到岭下乡。

岭下乡的乡支部书记田牛群,是一个五十多几瘦小的老乡干部。他穿着一身朴素的青棉袄裤,脖子上褂着一根长杆子早烟袋。由于胡子过于稀疏,嘴巴显得有点凸出。或许因为他不大说话,给人的印象就觉得他的两片嘴唇好像特别沉重,每说一句话都要费好大力气似的。

“你要到一个新社里去?”他向着我犹豫了一下,接着就领着我向东边山嘴上的一个材子里走去。

“你们这乡里几个自然村?”在路上我问。

“三个。”

“这个村叫什么名字?”

“小公鸡嘴。”

“这个村子的合作社成立有多少天了?”

可是这一句他回答得不清楚,只在嘴里咕咕哝哝,也没说清一个字。

到小公鸡嘴村后,我被一片热闹的景象吸引住了。从村头起有一大堆人围着七八部铡刀正在忙着铡沤粪的秫,三四个中年汉子在挖一个大粪坑。村北边的地里大概是在打水井,几根很高的木杆子上架着个大木轮子,下边有七八个青年,正在忙着吵嚷着。合作社的办公室里却静悄悄地没有一个人,我们在门口站了一会,周围就围满了一群孩子。

“冬妞呢?”乡支书指着一个比较大一点的孩子问。“你是找我们社长吗?”那个孩子说着,撂起两条小腿就往一条胡同里跑,就在这时,突然一阵清脆的笑声从胡同里传送出来,紧接着四五个青年妇女挑着茅粪担子,像飞一样一个跟一个地跑了出来。

走在最前边的姑娘看去有十八九几,留着两条又粗又短的发辫。圆圆的脸上长着两条浓黑的眉毛和一对带点憨气的大眼睛。

大概是几个人在比赛着谁走的快,他们只顾跑着笑着,小孩子拼命向前边那个姑娘喊:“叫你哩!乡支书找你哩!”可是她们仍然没听见。最后还是我们跑到她们跟前,那个姑娘才看见,站住了。

“啥事情,乡支书?”她收住了笑容问。乡支书问我介绍了一下,原来小公鸡嘴村的合作社社长就是这个姑娘,她叫冬妞。

“你是哪里来的?”她问我;但没等我说完,就又问我:“有个会教玉米授粉的老张,也在县里你认识不认识?”我对她说我住的地方干部很多,还不认识这个老张。这时候乡支书说:“冬妞!你把担子放在地上再说话,你挑着也不觉得压的慌?”这么一提,她才发现自已还挑着担子在说话呢,就急忙把担子一放,格格地大笑起来。她笑得简直停不住,弄得我很不好意思;老支书大概知道她的脾气,脸上木木地,趁着她笑的时候装上了一袋旱烟。

她用手捂着脸捂了半天,才勉强忍住了笑。

“你们这个社里多少户?”等她笑停后我就问她。

“二十一户。我们乡里最小的社。”接着她又说:“我们的麦子今天追肥就施完了,冬耕也结束了,前后不到一星期。”她一边说一边拿眼睛瞅着乡支书,乡支书却装着没有听见。我又问:“你们这个社是什么时候成立的?”

“我们这个社?嗯……”她说着,不知为什么,忽然又想笑,可是这次她忍住了,她把头一拢,说:“你问俺乡支书吧!”

就在这个时候,我看见田牛群的脸上突然红起来了。接着他慢慢地但也开朗地笑了,说:“我也说不来!反正这事情说来话长。”

我不好意思再问了,我在这个村里住了几天,才算把这一段“长话”了解出来。

岭下乡共有三个自然村,除了小公鸡嘴村外,还有南坡村和岭下村。南坡村和岭下村都是二百来户的大村子,只有小公鸡嘴村才只有二十三户人家。

小公鸡嘴村过去大部分是佃户,二十三户中,只有三户是中农。几年来由于村子小,地方又偏僻,干部去得很少,工作比较落后。岭下村在前年冬天就成立了合作社,可是小公鸡嘴村两三年来只有一个互助组。这个互助组成立得倒不晚,它是在一九五三年麦收前就搞起来的,当时的组长就是冬妞。

冬妞是个贫农,她家里只有她和她爹,她爹腿还有毛病,因此冬妞在十二三岁时就摸弄着牲口种地。每年夏秋两季,小姑娘总是赤着脚在泥里水里干着,因此学会了一套种庄稼的本领,可是却不会做一针针线活。解放后她很积极,肯听政府的话,又能接受新技术,所以接连二年来都是全区的棉花丰产模范。

前年县里开始推广肥田粉,全乡几百户农民都不敢用,怕烧坏庄稼,可是冬妞说:“他们不敢用我用,只要是政府说叫用的,咱就用!”结果用肥田粉追了四亩玉米,秋天玉米穗长得像捶布的棒锤那么大。村里有些老年人看了,都说:“这个憨姑娘是个憨胆大,这一次倒憨对了。”

后来政府号召扩大棉田,群众没有种棉习惯,都说这一片土质不长棉花。可是冬妞却偏要种上二亩,棉花长起来后生了棉蚜,冬妞就连夜赶到县里去问技术指导站,回来便用于乐水治棉虫。整个夏天冬妞三天一趟、两天一趟跑着、请教着、做着。结果到秋后一亩地收了三百多斤籽棉。冬天把卖棉花的钱买了个大黑驴,还套上副新鞍子,每逢赶会赶集,就叫她爹骑着驴在前边走,故意叫别人看。

小公鸡嘴村里的人,本来就同情冬妞。他们说这姑娘自小跟着她爹给人家种地,不管什么苦都能吃,心眼又实,对她的老爹也孝顺。现在看冬妞庄稼种的这样出色,又是个青年团员,大家就选她做了互助组长。

前年冬天,岭下村赵富荣的互助组转成了合作社,冬妞听说了,就跑到乡里找着支部书记田牛群,说:“赵富荣成立了合作社,我们也得成立合作社!”田牛群沉着脸说:“你可不敢胡吵吵!合作社不简单哩!咱区一共才成立两个,上级说:“只准办好,不准办坏!这里文章可大啦!‘四评哩!‘分红哩!你会行!况且得经过中央批准!”冬妞一听说要“中央批准”,吓的伸了伸舌头就跑回去了。

但冬妞并没有死心。赵富荣社里在评土地入股,牲口作价时,她总要偷偷摸摸跟着去看。等到赵富荣的合作社成立起来后,她才知道这合作社的“文章并不是那么大!并且和她从前听到的差不多。

赵富荣合作社成立后,社员们每天干活挺热闹。这时小公鸡嘴村的几个青年人也眼热起来了,只要一聚拢来,就会扯起转社的事。有个叫石小根的小伙子对冬妞说:“冬妞,咱也干吧!咱光看人家的!”冬妞就又去找田牛群。田牛群这一次可不再说得那么吓人了。他知道冬妞对赵富荣转社的事已摸了底,另外也知道这姑娘嘴不好对付,就说:“麦罢再说吧!她这个社里也是一大堆问题!”冬妞说:“我们村要成立社,我保险没问题。”田牛群说:“你怎么能保险哩!咳!真是!”冬妞左说右说还是不行,这时地忽然眼珠子一转,换了个口气说:“那么好吧,麦罢以后可是你自己承当的啊!”说完,拔腿就跑了。

麦收后,田牛群到小公鸡嘴村看公粮晒得怎么样。他刚走进村口,就看到北头晒谷场上坐满了人。场上放了一张小桌子,桌上放着一套细磁茶壶茶碗,还有一盒纸烟。

田牛群觉得奇怪,就站在场边喊着:“冬妞!麦晒的怎么样?”冬妞笑着大声说:“晒好了。”但忽然她回头对大家说:“咱们欢迎欢迎乡支书吧!”接着劈历拍啦地大家都拍起手来。

田牛群觉得很尴尬,只得走过去在桌子旁的小竹椅子上坐下来,他脸红红地问,“这是干什么哩?”石山归老头说:“请你哩!请你来商量个大事。来!喝茶,吸烟。”田牛群勉强地接了烟,就又讪讪地站起来,从场上拣起一颗麦子用嘴咬了咬,说:“麦子晒得还好,今年你们又是头一份缴公粮了。”冬妞接着说:“我们这几十家公粮没问题,保险晒干扬净。就是有个事……”田牛群连忙笑着说:“转社?是不是?嗯,这事秋后再说吧!现在都在忙着种秋,谁还敢转社。”冬妞说:“不是你承当我们麦后转吗?”田牛群没法回答,只得说:“我再承当你们到秋后吧!”他这一说不边都吵吵起来了:“乡支书说话不算话!”“你再承当几次我们就不过社会主义了!”

田牛群平常总是慢腾腾地不大发脾气,可是今天却发起火来了。他把烟往地下一撂,说:“吵吵!吵吵吵!就你们意见多!满瓶子不响,半瓶子晃荡。人家大村还没有吵,你们就整天要求这,要求那!大河里流水不听吭气,就你们这小河滩白天黑夜吵闹得人不能安生。转社,秋后也不行!”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这时,冬妞看着他那瘦小的背影愣了半天,突然,她又禁不住大笑起来,田牛群走到村外还听到她的笑声,心里越发生气了,他想:“就是这个野姑娘闹的!可为什么全村的人都跟着她跑呢?”

岭下乡北边一带都是朝阳坡地,这一片土地最适宜种棉花。赵富荣合作社的棉花区就划在这一带坡地上。在今年麦季时,赵富荣合作社的麦子增产还不显著,可是秋季不同了,这个生产社首先划了耕作区,来了个“因地种植”,接着社里又买了些药械和化学肥料,妇女们又组织起小组专门整治棉花。这一下子冬妞的互助组赶不上了。七月间,赵富荣社里的密植棉花每一棵上都结了十多个棉桃;而冬妞互助组里的棉花种的零碎,顾住了这里顾不上那里,这可把冬妞急坏了。

组员们也都天天催着她说:“冬妞!咱也干吧!看起来这合作社就是能解决问题,咱今年秋后可无论如何要转社。”到了秋后卖余粮时,赵富荣在乡里群众大会上作了个报告。报告她们社内的丰产情况和成立合作社的优越性。田牛群也上去说话了,说什么“这都是合作社的好处,可是咱们乡里现在还有好些人不通……”,刚说到这里,冬妞忍不住腾地站起来了,但又立刻勉强坐下去。散会后,她可憨不住了,一路走一路大骂:“老顽固,大家想不通,谁不通?你不通!光敲梆子不卖油!老保守……老榆木头!……”

冬妞回到家后,噘着嘴坐在院子里,一直坐到太阳落。心里怎么想也不是味,她想人家赵富荣社里卖给国家那么多粮食和棉花,自己这个组土地虽然只有她们那个社一半多,可是卖的粮食和棉花连人家四分之一也不到。“光叫我们支援国家工业化,就是卡住不叫成立合作社!”她愈想愈生气。

“妞!吃饭吧!又跟谁吵嘴了?”冬妞听见爹叫她吃饭,才想起天巳经不早了,自己只顾生气,也忘了帮爹去烧火。

在吃饭的时候,她爹问:“你跟谁生气了?”

冬妞说:“跟谁?还不是跟田牛群,鞋都快跑烂了,就是不批准咱成立合作社。他这个人呀!是把老鼠拴在猫尾巴上,光逗着咱们转圈哩。”她爹接着说:“那也不怨他,田牛群是个好人。咱这几个村穷人们翻身都是他领导的。这些事情怕他不当家!他是个小干部呀!你得去找那些大干部,穿着制服的那些干部。”

第二天,区里赵区长听说有一个姑娘找他,他出来一看,才知道是岭下乡那个棉花丰产模范冬妞。区长把冬妞接到屋里后,问她今年棉花怎么样?冬妞说:

“别提啦!输了。输给赵富荣合作社了。”

“那你们将来也办合作社!”

“我就是为这个事情来找你。”

区长楞住了。冬妞接着说:“我们小公鸡嘴村里人都说,你是咱这一片人,合作社这个大好事情你应该帮助咱这一片办起来。我爹也这样说,我爹叫林仓。”

“唔!唔……知道了!”区长说着,又好像想起了什么事情,说:“你是田牛群那个乡的。啊!你叫冬妞。知道!知道!”接着他搬了个凳子叫冬妞坐下,问:“你们村里群众怎么说的?”

“群众说:‘乡干部是光敲梆子不卖油!整天说合作社好,又不叫办合作社。”冬妞说着,高兴地发现区长不断点着头,只听见他又问道:“群众说的,有多少群众?”冬妞兴奋地说:“都愿意呀!真的都愿意。不信你去问问!”“有不愿意的吧?”“只有林福不顾意,他认为他的地种得好,我们才不服气他呢!”

“就是呀!”区长脸上顿时露出了笑容。“恐怕不愿意的还不止林福,最少有一大半吧?……”

“你怎么知道有一大半?”冬妞急起来了。

“你听我说呀,冬妞!你是个好团员,过去你是最听政府话的。今后还得听政府话。办合作社得要条件。你想想:咱们办合作社是给群众办好事的,不能到将来自已还得检讨……”

“这样说你是怕检讨呀!”冬妞叫起来,好像从他的话里发现了什么东西。

“你听我说完。”区长更温存了。“我们知道你工作积极,思想也进步!不过还得听政府的话。农民这个阶级要组织起来……”冬妞把头扭在一边了,她忽然站起来说:“区长,你干脆说吧!得要哪些条件?”区长难为住了,他想了想,说:“也好啊!我对你说说:头一条得有骨干……”

“那我们好几个团员,石清和还是个党员,骨干我们有的是。”

“得要有领导能力、有文化的骨干。领导生产社不简单呀,都得识字。”冬妞接着说:“好,说第二条吧!”

“得有公共财产。合作社这东西得保证增产,没底子不行啊!另外,另外还得有历史。互助组得有历史。咱们是一步一步往社会主义走哩!不能隔着蹦……”

“那么我们这个组已经二年多了,还要多长历史?”区长停了半晌,无可奈何地说:“如果再有一年岂不更好……?”

“好吧!有了这三条就叫我们转社了,是吧!”

区长点了点头,冬妞就带着这“三条”回来了。

第三天,小公鸡嘴村就办起了个民校,在南坡老

庙里。他们由团支部出面,到岭下村民校去借了本农民识字课本,由石清和来教。冬妞和大家一冬天就拼命地连夜学文化。到了正月里,他们又核计着买公共财产,结果对了些钱,买了一张双轮双铧犁和一千斤饼肥。

春天,上级号召抗旱种大秋地,小公鸡嘴村只有两眼井,井少地多,土地又零零碎碎,浇水十分作难,大家更感到只有转社才能解决问题,互助组开了会后,冬妞就又到区里去了。在这以前,她已去过两次,可总是没有找到赵区长。这天下着雨,她想区长大概不会出门。她找到区秘书后,就悄悄地跟着秘书到区长办公室门口,她刚站定,就听得区长轻轻地在嘱咐秘书说:“还是你和她谈谈吧!你就说我正开会……”还没说完,冬妞已一脚跨进了办公室。

“咋办吧!区长,找你两三趟了!”她往凳上一坐,一面擦着脚上的泥说。区长看了看秘书,只得说话了:“我听说,听说你们村里民校搞得很好,还听说你们买了双铧犁。这好啊!你这个互助组搞得挺有劲,我们将来准备叫你在咱这个区里当个典型互助组长,不过你们历史还短,再搞上一年……”

“我们互助组都长出胡子了,历史还短!”冬妞忍不住了。

“不是这么说!”区长擦着脸上的汗,说:“冬妞同志,你是个好团员,可是你还没有经验。赵庄你知道吧,去年秋后成立社时,树都赔了十九棵。农民要长期教育啊!你要是一冒进,农民就要吃亏。咱们是给农民办好事的,不能把好事办成坏事,你懂得我的话吧?”

“我懂得你的话!”冬妞皱着眉说:“可我就是不懂得你的意思,反正我也说不出道理,就觉得你说的和我的心不合,和我们村里二十多家人的心不合。我觉得我们是要往‘前走!你是要往后走!”区长着急了:“就按你说往前走,你说你们村到底该怎么个走法?”冬妞听了,立刻眼里闪出光彩来:“你批准我们转社呀!我们今天回去就开始种秋,把东边种六十亩谷子,把北坡种四十亩棉花……”区长打断她说:“你别说了。你们村一共才二十三户……而你要成立个二十二户的合作社,那你们这个落后村岂不全村合作化了吗?”这又碍什么事?”冬妞奇怪起来。“反正……好像不应该这么快!”区长脱口刚说出这一句话,冬妞忽然格地又要笑出来,她连忙忍住,说:“区长,你这个人说话怎么这么怪!”

“这有什么怪?”区长瞪着眼问。

“我听着就是有点怪!”冬妞回答。

“冬妞同志!”区是变得严肃了,他说:“你回去吧,回头我们研究研究通知你,不要再来泡了。你把我们区里同志都找怕了!”他说着也笑起来。冬妞说:“你也把我们哄怕了。我们懂得你了,区长,放心吧!以后决不来找你了!”

她从区里出来后,站在街上愣了半天。忽然她一跺脚,就直奔供销社,在供销社里买了个手摇气笛,气昂昂地扛着回去了。

两天后,天晴了。“春雨贵似油”,下这点小雨后,全乡里都抢着墒种秋庄稼。忽然,小公鸡嘴村气笛声呜呜叫起来,双铧犁套出来了,地界被犁掉了。

这事情田牛群知道了,他惦着烟袋急忙跑到小公鸡嘴村来,在地里找到了冬妞。

冬妞正在种高梁,田牛群一见她就说:“冬妞!你怎么胡弄起来了?”冬妞歪着头说:“怎么叫胡弄?我们都是照报纸上介绍的经验办的,一点也不胡弄。告你说:棉花我们已经种在一块了,种了四十亩。这高梁也种在一块了,大家都情愿,我们就这样!”“谁批准你们的?你们这叫什么名堂?”田牛群急着说。

“毛主席批准的。你想叫什么就叫什么!”冬妞一扭头,就干活去了。

“你就胡来吧!将来叫你‘吃不清还捎着哩!”田牛群大声说着,气哼哼地走了。过了几天,他带着个干部来了。名义上说是来帮助办社的,可是在第四天晚上,他们却背着冬妞召开了个老年人会。

在会上,他们对老头们说:入社是靠自愿,如果大家不愿意还可以解散。另外还说冬妞是个小姑娘,到将来把这搞垮了大家还要吃亏:叫老头们讨论讨论。

老头们一听是叫散社,都不愿意。讨论时,大家都没吭气。石山归老头说:“咱说说吧:谁不自愿?我是自愿。”接着老头们都说起来了:

“我是早就自愿!”

“我看他就不像是来帮咱办社的!”有个老头悄悄地说。

“真是见的稀!来给咱们拆台!”另一个声音放大了。

“好招好待他,原来是来办这事。”大家你一句我一句,把区干部脸都说红了。亏他还有些办法,他急忙笑着说:“如果大家都不愿意散,我回到区里去研究一下,可以批准你们。我看你们这社办的很好,都合标准。”

第二天,天不明他就回到区里,以后再没来。田牛群也不大到小公鸡嘴村了。有时他到村里见

了冬妞,还讪讪地说:“你们×里的谷子还长的不错。”嘴里却故意咕咕哝哝把那个“社”字和“组”字说得很不清楚,有时见他们盖办公室,买新式农具,土地连片等,他也睁一个眼闭一个眼,装着没看见,因为连他自己他看到冬妞办的社,粮食硬是增了产,特别是小公鸡嘴村好久没有人找他叫买粮食了。

县委会的大礼堂里坐了一千七百多个人,在雷鸣一样的掌声中,人群里走出来一个穿着红夹袄的姑娘,这个姑娘就是冬妞。

她甩着两条小辫像跑一样走上了讲台,站定了,就先大胆地学着人家用于指敲敲扩音器;可是当她把视线投到台下时,看到几千双眼睛正望着她,她一下子慌了。“我说点什么?……”她小声说着,可是扩音器里却大声发出了:“我说点什么!……”台下边轰轰地笑起来了。冬妞的脸立刻涨红了,她的两条浓黑的眉毛在额头斜立起来,两眼不住地眨着,忸怩得一句话也说不出。跟她一起来开会的石小根在台下替她干着急。这时候台上县委书记急忙微笑着向台下悄悄摆着手,大家不笑了,冬妞这才停了停神,把嘴凑到扩音器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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