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振亚
我们到了东京
一九五四年十月三十日,当中国红十字会访日代表团抵达东京时,天色已经黑下来了。我们走出机舱,看见机场上有无数人在欢迎我们,有的高举起日本式的灯龙,有的用力挥舞着中国和日本国旗,有的把双手伸向我们。欢呼声和歌声四起。几个穿着“和服”的日本小姑娘,向代表团每人献了日本的名菊。数不清的记者不停地拍摄着钟头。——虽然凉湿的海风从附近向羽田机场吹来,但热情的欢迎使人们忘记了寒意。日本红十字会、各团体和各阶层的代表同我们一一握了手,大家用一句激动但又简单的话说:“你们终于来了!”“你们来得太好了!”
行人们用亲切的招手,把我们从机场送到了“帝国旅馆”;在这里,两千多名群众早已拥满在大门口和马路上。工人们,大学生们,家庭主妇们和华侨,各种各样的旗帜和欢迎标语,使这里形成了一个欢腾的广场,直至深夜。这种场面,在一个经常有外国人进出的古老的“帝国旅馆”前出现,是颇不寻常的。我们深深地为这些普通的日本人民这种完全出自内心的真诚欢迎所感动了。此后,当我们住在这个旅馆的时候,门口常常都挤满了人,他们鼓着掌迎送我们的进出。
当晚,日本红十字会、日中友好协会和日本和平联络会等三团体主持了盛大的欢迎宴会。李德全团长讲话,传达了全中国人民对日本人民亲切的关怀和诚挚的友谊。在日本,新中国的代表直接把六亿人民的愿望告诉日本人民,这还是第一次。李团长的讲话,立即被播送到日本全国。从这天起,我们代表团的讲话和活动,就成了日本新闻界注意的中心。各重要报刊,包括朝日新闻、每日新闻和读卖新闻等,那几天几乎都发表了社论或评论,刊登了关于代表团的消息和照片。很多报纸把我们称为“和平的使节”或“友好的使节”。
在宴会上,日中友好协会会长内山完造和很多日本朋友都讲了话。人们兴奋地重覆着这句话:“你们终于来了!”这时,人们很自然地会想起一九五三年二月,日本红十字会会长岛津忠承在北京对这个代表团的邀请;到现在,已有一年半多了。这是一个复杂和曲折的过程。日本人民是多末渴望能早日在东京与中国人民的代表相见啊!今天,这个愿望终于实现了。”
一个有意义的节目
从北面的北海道到南面的鹿儿岛,日本全国各地纷纷来信,邀请我们前往访问。日本方面曾尽很大力量来安排我们的日程,充分运用十二天的时间,以满足各方面的要求。但这又怎能照顾周全呢?我们只能给各地发出了感谢的信件。因此,日本很多县市和地区都组成了对中国红十字会代表团的“欢迎实行委员会”,开欢迎会,表演节目,宣传中日友好,募集礼品,来表示敬意。每天都有大致的贺信、贺电送到我们手中。
(插图参见原版面)京都群众举行欢迎中国红十字会访日代表团大会。图为向代表团献花情况。
一九五四年十二月二日,从东京往箱根的途中,我们参加了一个有意义的节目——聂耳纪念碑揭幕式。
纪念碑建立在藤泽市鹄沼海边上,这是一九三五年聂耳不幸溺死的地方。当地人民怀着敬意,建立了这个象政中日人民友谊的纪念碑。日本美术家山口文象主持设计,碑身和碑面都是一个“耳”字。聂耳生前的旧友——诗人秋田雨雀在碑上写了祭文,最后一句是:“我们随处都能听到聂耳氏的亚洲解放的歌声”。
我们在碑前致敬,并献了花。日本朋友们和华侨同我们一起致敬。周围响起了聂耳的名歌,即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暂代国歌“义勇军进行曲”的歌声。日本音乐家关鉴子亲自在指挥着群众的合唱。
庄严的歌声,宏亮地向远方传去,向海洋传去。歌声和大海的波涛声交织在一起,更加显出了它的雄壮。在这个海滨上,我们听到了多么动人和充满鼓舞力量的歌声啊!
箱根风光
二日傍晚,我们到了箱根。箱根——这是与日光相媲美的风景美丽的地方。
从“富士屋”旅销窗口望出去,对面是不高的但却陡峻的山峰,长满秀劲的苍松。洁白的泉水在流落,穿过光滑的大小岩石,不时传来静静的流水声。金色的夕阳映照着一些还未红透的枫叶。附近的几个旅馆、卖店等,都完全是典型的日本式的建筑。这儿是十足的日本风光。晚餐第一次吃了日本饭:“寿司”(紫菜郑的饭团子)、生鱼片、“味噌汁”(日本酱作的汤)等。我们按照日本人的礼节,女的跪在“搭搭迷”(即用草编的床铺)上,男的盘起双腿坐落。我们到了箱根,才第一次当着日本民族的生活方式的味道。
在这里,日本人民同样热情地欢迎我们。从东京到箱根,途中经过了工业城市横滨。在市政府的门前,约有两千多群众向我们招手欢迎,市长亲自向代表团献了花。在箱根,神奈川县国铁工会的几百工人,坚持要求和代表团见面。我们在旅馆前招手致意,工人们兴奋地挽起手高唱着“国际歌”。
翌日,通过被称为“天下之险”的羊肠小道,我们到了山顶的“芦之湖”湖边。这样的湖只能在原来是火山的山顶才会出现。湖面平静得像一面镜子,几艘汽艇在驶着。向远处眺望,可以看到富士山——被誉为日本民族的骄傲——的山顶。山顶有终年不化的积雪,绿山白顶,格外雅致。人们常常喜欢用“娇小玲珑”来形容日本的景物,我觉得这很有道理。现在,即使在这个山峰上,也给人这样一种感觉,这和一望无际的平原或高山险崖是绝然不同的。
箱根,给了我们秀丽的印象,但动人的是,那些爱护我们代表团的朋友们,他们在我们通过的山路两旁站着,保护着我们的安全。隔几米远即有一个人,男的、女的、青年人,甚至年纪大的。这样的朋友们,以后经常出现在我们活动的场所。
和日本青年学生在一起
在欢迎我们的行列中,在卫护我们的群家中,日本青年和学生是相当活跃的。他们那些淳朴的面孔,到现在还经常浮现在我的脑海中。
大学生还是穿着传统的黑色制服,戴着四角帽。这些年轻的知识分子,关怀着自己国家的现状,关怀着自己民族的未来,因而关怀着新中国,关怀着中日两国的友谊。新中国青年的幸福生活的故事,在他们中间广泛流传着。我们在日本的时候,他们正在积极选派代表参加北京亚洲学生疗养院的开幕式,他们是多么渴望患病的一些同学能早到北京疗养啊!
我们经常看到东京大学、立命馆大学、京都大学和大阪大学等校的校旗,也看到国际学联和全日学联的旗帜。到处能听到学生们唱“东京—北京”的歌子。在我们到达京都的当天晚上,立命馆大学两千多学生立即集合起来开会,邀请代表团参加。因为日程没联系好,代表团虽然只去了一个人,大家都欢腾得跳了起来。
一九五三年十二月八日,在立命馆大学校园,曾建立了一个象徵和平、反对战争的“海神像”(为纪念战争中牺牲的学生);代表团向这个像献了花园。
我有几次机会,在短短的时间内,见到了一些日本学生代表。他们再三地希望能把日本学生的友谊告诉给中国学生们,告诉给中国的青年们。他们在学校学习。需要自己艰苦地把生活的重姐姐负起来。他们没有畏缩,他们在勇敢地前进着。我紧紧地握着他们的手,他们把自己的校徽送给了我。
东京一些学生们曾发动了一个朴素的送礼运动。他们作了数不清的纸的花串,叠了两万多个纸鹤——打开每张纸鹤都是一封动人的信。东京女子大学很多学生曾一直叠到深夜。为欢迎代表团,好多学生写了充满感情的文章和诗篇。
京都——文化的古都
十二月八日,我们到了具有悠久文化传统的古都——京都。在战争的年代里,这儿是唯一被保存下来的大城市。东京还有着被轰炸的遗迹,虽然在那些地方巳经盖起了简陋的木头房子;而在名古屋,则相当部分地区依然是一片废墟。
京都是日本佛教的中心,据说这里有数以百计的大小神社和寺殿,并有几个闻名的研究佛教的大学。因为京都是一个盆地,四面都被苍绿的树丛所环绕,清晨傍晚常常有一层淡淡的白雾,显得这座城市的古老气氛更加重了。
我们参观了日本最大的东本愿寺、西本愿寺和清水寺等。这里面,在森严的大殿里,在宽阔的寺院内,比较完整地保持落日本固有的民族文化的传统。如果说,战后美国生活方式的影响,例如裸体舞和
剑侠影片以及“可口可乐”的招牌等等巳经渗入了日本国土的各个角落的话,那么,只是在这里才很少嗅出那种气味。
佛教界的重要人物在这里接待了我们。当人们谈到佛教时,很自然地又谈起中日的友好和往来。——日本的佛教,是经过中国传去的;日本佛教的研究,自然就需要两国佛教界的来往和协助!
京都有几所著名的大学。学生的和平运动,常常取得了大学教授和校长的支持。京都立命馆大学校长末川博这次积极参加欢迎活动,他说:“日本人民同中国人民一样是衷心盼望和平和友好的”。文化界人士更要求着中日文化交流的加强。
京都,这座古老的城市,在接待我们的两天中也变得年青起来了。到处红旗招展,马路上摩托车和自行车的前面,人们都高兴地插上中日两国的国旗。据说:这里一天之内便卖出了两万五千面中国国旗。街头巷尾谈论着代表团带来的明朗的消息。很多朝鲜侨民穿着新的民族服装在向我们招手。日本朋友说:“这真和节日一样!但过节还没有这样热闹呢?”
要求中日贸易的呼声
游览大阪时,我们俯瞰了这个工商业城市的全貌。几条河流贯串着城市的中心,处处都有高高的烟囱。远处隐约可以望见海港。陪同的人告诉我们,过去这个港口有大批的物资从中国输入或向中国输出。
关西经济界一百八十多位重要人物,举行了欢迎我们的宴会。会上谈论的中心是促进中日贸易。对于日本的工商界尤其是中小企业的人士,这是一个切身的问题。日本经济曾有一度畸形的“繁荣”,完全是由于在美国的有计划安排下以朝鲜战争与印度支那战争为摇钱树。可是这种“军特需”时代突然中断了。跟着到来的是一片萧条和不景气。美国的剩余商品,倾销到日本来;日本工业所必需的原料,如煤、盐、大豆等,也要从太平洋彼岸高价购买,工业成品推销不出去,生产在紧缩。在外来的势力控制之下,经济危机正在笼罩着日本的工商业。——在这时,他们认真地来寻求自己的出路,这难道不是极易理解的么?!
我们参观了大阪早川无线电和电视机制造厂,在名古屋参观了帝国人造丝工厂、日本陶器工厂等,看到了一些工业生产的情况。代表团向日本经济界人士指出,只要经过中日两国人民共同的努力,中日贸易的前途是光明的。我们在日本期间,日本朋友们在酝酿邀请中国贸易代表团到日本访问,而我们回国一个多月后,巳听到日本众议院一致通过这一决议的消息了。
欢迎的高潮
群众的欢迎规模,随着代表团日程的接近结束,一天比一天更加高涨了。我们记起在名古屋“丸荣旅馆”周围那些彻夜不散的人群;在京都车站的三万余群众水泄不通的欢迎阵势;但最杂志的还是在大阪的西日本群众欢迎大会。
夜晚。在大阪扇町游泳池聚集着四万多各阶层群众。当我们踏上主席台时,全场立即卷起了狂热的欢呼,此起彼伏,经久不息。当人们心底的强烈要求,集中在一个目标下——在和平与中日友好的目标下——迸发出来的时候,那种动人的场面,常常是可以体会但难以描述的。在这个时候,我们清楚地看到了日本人民真正的呼声,看到了他们为实现这种要求的决心,看到了从人民中产生的巨大力量。对于他们,李团长传达了中国人民对日本人民友好的愿望,该是多么大的鼓舞啊?!
大阪大学校长今井荒男在大会上这样说明了日本人民的心情。他说:“战后,日本人民处在极其复杂而困难的内外环境之中,大多数的人们都是对中国抱着亲密的感情的。我们相信中日两国人民即使有政治主义上的不同,也可以互相握手共存共处,这是无可置疑的。”
会后,又举行了文娱表演。从中国回去的日侨表演了大型的中国腰鼓舞。这个腰鼓舞曾在一九五四年的五一劳动节时表演过,受到日本劳动人民热烈的喜爱。鸟取县八头郡船冈町青年团的朋友们,特意从该地赶到大阪,为我们演出日本农民传统的花伞舞。另外,还有冈山县的民间舞以及琉球舞和朝鲜民族舞等。结束时,全场齐唱“东京—北京—”歌声响彻云霄:
亚洲的兄弟姊妹们,
维护亚洲的和平,
在这美好的国土上,
我们再决不要战争,
和平的意愿,
联结着东京和北京……
祝福日本人民
十二月十二日清晨,我们在日本人民的欢送声中,离开东京了。
十二天,这是短短的,但是使人难志的十二天。只要你稍一回想,眼前就会出现那么多熟悉的善良的面孔,耳边会回荡起那么多友谊的声音……
十二天中,我们访问了东京、名古屋、京都、大阪、神户五个主要城市。我们参加了各种集会三十六次,同四千五百多人谈了话,同七万多人见了面。我们受到了日本人民全国性的热烈欢迎。代表团收到了日本全国各地送来的礼品十余吨,信件达四千封。
日本人民热望和中国人民友好。他们坚决要求和平,反对战争。饱受过战争痛苦,并遭到原子弹、氢弹灾害的日本人民,从自己的切身体验中,认识到什么是自己应该走的道路。认清这条道路的人们,是一天比一天多起来了。
我们祝福勤劳、勇敢、智慧的日本人民,在争取独立、和平、民主、自由的斗争中获得不断的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