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人
一、一个革命者的典型
《牛忙》的中译本出版了。
这虽然是一册前世纪末在英国出版的长篇小说,而且它所处理的题材,是前世纪四十年代间的意大利革命运动,离我们生活着的时代几乎在一个世纪以上,但它对我们的读者说来。依然有极大的感动力量。这原因,是由于作者在书中提供给读者一个革命者的典型;那革命者坚强不屈的对敌斗争的精神感召了我们的读者。
《钢铁是怎样练成的》的作者对书中主人公——牛虻所下的评语是妥当的。他写道:
“但就《牛虻》的本质,就他的强毅、他那种忍受考验的无眼力量,以及那种能受苦而毫不诉苦的人的典型而言,我是赞成的。我赞成都种认为个人的事情丝毫不能与全体的事业相比的革命者的典型。”
那么,牛虻是个怎样的革命者的典型呢?
我们认为这代先要了解牛虻所处的版史背景,其次要分析一下作者是如何创造这一革命者的典型。
二、《牛虻》的历史背景
据苏联作家叶戈洛娃在“《牛忙》的序文上的介绍:《牛忙》是一八九七年山版于英国的。小说作者伏尼契;出身于英国学者乔治·蒲尔的家庭。她年青时候曾在意大利求学,后来嫁给了从俄国沙皇的流刑中逃亡出来的波兰流亡者伏尼契。她还曾到过彼得堡,在那里她和俄国的革命团体有过接触。她住在伦敦的时候,常跟那些意大利政治流亡者碰面。作家这一种社会生活的广泛联系。使她能够正确地掌握了前世纪三十至四十年代间意大利民族解放运动革命传统的特点;因而,她成功地用“牛虻”这个形象,体现了意大利民族解放运动中爱国志士的特色。
在伏尼契书中所叙的历史时代,正是大部分意大利人民处在奥地利人的压迫之下。当时的意大利被剥夺了国家的统一,分割为好几个分散的小国。它的南部是拿不拉斯王国。和它西北部相接的是包括意大利古都罗马在内的教皇领地;统治者就是罗马教皇本人。意大利中部的其余地区是塔斯加尼公国。那时的意大利,以罗马教皇为首的天主教教会正是奥地利帝国的公开同盟者。塔斯加尼这些小公国的统治者,又都和奥地利皇室有亲戚关系。强大的奥地利帝国,几乎变成了整个意大利的主人。
就因为意大利人民处在这种外国势力和本国小暴君的压迫之下,使当时有很多意大利的爱国志士,奋起为自己民族独立和国家统一而斗争。他们想建立一个统一的意大利共和国。一八二○年至一八二一年期间,爆发了烧炭党的起义。起义被奥地利人残酷地镇压下去了。过了十年,又爆发了烧炭党人的起义,但起义仍旧被镇压下去。一八三○年意大利当局把年青的烧炭党人玛志尼放逐到国外去。一年之后,玛志尼在法国马赛,组织了一个秘密团体——青年意大利党。青年意大利党的目的,要在意大利建立一个统一和独立的共和国。它不仅打算驱逐奥地利人,而且还要推翻意大利的专制政体。
《牛虻》这一小说的压史时代。正是这一青年意大利党运动在意大利秘落地推进和逐渐扩大的十多年时间里。可以了解:意大利这一革命运动就其本质上来说,是资产阶级的民主革命。而这一资产阶级的民主革命,又和帝国主义时代的资产阶级的民主革命,例如俄国一九0五年和一九一七年二月的革命;中国的新民主主义革命有用不同。其中最大的不同的一点:就是那时意大利的无产阶级力量是极其薄弱的,革命的领导阶级主要是资产阶级而不是无度阶级,而在帝国主义时代的资产阶级的民主革命,资产阶级已经不可能为革命的领导阶级,革命的领导阶级就必然落在无产阶级身上了。囚此,作为一个革命者的典型的牛虻,就他坚强不屈的对敌斗争上说来,就他忠实于自己所追求的革命事业的革命品质方面说来,那是和一切的革命者的品质相同的;那是和夏伯阳、保尔·柯察金、卓娅、马特洛索夫、密烈西叶夫这一切社会主义的革命者、无产阶级的战士的品质相同的;但就他所从事的事业的本身,并由于这事业本身赋予这革命者牛虻的某些气质和某些一精神状态说来,那就有它的历史的局限性,有它不健康的一面。而这不健康的一面,怕还由于作者伏尼契从俄国革命流亡者的接触中受到俄国那时民粹派思想的影响而有所发挥了。
我以为,中国的读者从这样一个角度来看牛虻这一革命者的典型,公有它必要的。
三、牛虻的成长过程
现在就让我们来看一看牛忙这一革命者的成长过程吧。在这里,我们将可以看出作者是在如何创造她的革命者的典型。
牛虻的故事是这样的:
牛虻,原名亚瑟·勃尔顿。他名义上是莱克亨一家英国轮船公司老板勃尔顿的儿子。但实际上,他却是老勃尔顿后妻葛兰第斯和一个教土蒙家泰尼里通奸后所生的儿子。在亚瑟出世前,葛兰第斯向老勃尔顿忏悔了自己陷落的事实。老勃尔顿并没有跟她离婚,只是要求引诱她堕落的那个男子离开意大利国境,这样,蒙泰尼里就来中国传教了。
五年以后,家泰尼里返回意大利,正是老勃尔顿病危的时候,但老勃尔顿还是把亚瑟送到蒙泰尼里那里去读书。老勃尔顿死去以后,他的长子詹姆新作了一家的主人。詹姆斯同财店一起,从老勃尔顿那里接受了一份葛兰第斯和蒙泰尼里共同签名的忏悔书。不用说,这是使葛兰第斯和亚瑟处在非常不幸的地位的。再说,詹姆斯有个泼辣的妻了裘丽亚,日常侮辱着亚瑟和他的母亲,这样,亚瑟的母亲葛兰第斯就在亚瑟十七岁那年病死了。
牛虻——亚瑟日益和神父蒙泰尼以亲密起来。但亚瑟并不自知这种不幸的地位——一个私生子的地位。
在亚瑟十八岁时候,他进比萨的大学念书,他接触了不少大学生。他们都是青年意大利党的信徒。他听了他们的演讲,他受到感召;他向上帝祷告:要求上市答覆他终生献身的事业应该是什么。他似乎得到回答了。他终于在一天和神父蒙泰尼里的谈话中立定了他的志向:
“要把我的生命献给意大利,帮助她从奴役和贫困中懈放出来;要把奥地利人驱逐出去,使意大利成为一个除了基督没有帝王的自由共和国。”
亚瑟在那时就是这样地以满腔的宗教热情,来献身于意大利的民族解放运动的。而这,正也是那时青年意大利党的革命口号的精神:“上帝与意大利”。
但不久,蒙泰尼里被教皇调升为布列西盖拉教区的主教,比萨的神学院由另一个教士卡尔狄来接替。亚瑟也由蒙泰尼里的介绍,认识了卡尔狄神父,并且以后还拜卡尔狄为忏悔神父了。
亚瑟在他参加青年意大利党的活动中,碰到了他少时的游伴、心爱的女友琼玛。琼玛是莱克亨英籍医生华伦的女儿。她的母亲是亚瑟的母亲最要好的朋友。在亚瑟的母亲生病时,琼玛是跟亚瑟轮流着看护的。现在,他们在比萨的青年意大利党的活动中又相遇在一起了。
可是,那时的琼玛跟党里一个活动分子波拉极为接近。而波拉又是被党更为信任的人。在党有一次要偷运秘密刊物入境时,党把这任务交给波拉,不交给亚瑟。亚瑟把这两件事联起来休想:在他单纯的心中,就产生了对波拉的嫉妒。但亚瑟立刻警觉地反省过来:认为这是“非基督教徒的思想”,同志的关系应比血统的关系更为高贵的,而他竞发生嫉妒,他认为那是一种犯罪;他苦痛,他向神父卡尔狄忏悔了。
谁又知道卡尔狄神父竟是个间谍。卡尔狄神父向地方当局告了密:亚瑟连同波拉都一起被捕了。
被捕后的亚瑟,第一次显出了他革命者坚贞的品质。不论如何审问,用黑牢磨折他,用计谋哄骗他,亚瑟始终不曾说出有关党的一个字的秘密,连波拉这个人,他也否认是认识的。
不久,由于佛罗伦斯来的命令,亚瑟被释出狱了,这或者是主教蒙泰尼里的援助。他出狱的时候,正碰到琼玛。琼玛轻听了敌人的造谣:波拉的被捕是,上于亚瑟的出卖;在误会中,给了亚瑟一个狠狠的耳光。这使亚瑟非常伤心。但亚瑟出狱之前,已知道自己是被神父卡尔狄出卖的,而且连累了波拉,他非常痛恨自己。他颓丧地回家,幽闭在自己室中,正企图自杀,而他的兄嫂却来叩他的门了。
责备、辱骂之后,兄嫂们终于公开了亚瑟的身世,一个教士的私生子,一个社会上没有合法地位的人!这自然是使亚瑟苦痛万分的。而这个假冒为善的教士,正还从他的教区赶来看他。亚瑟这时从事实的教训中,明白天主教是一种什么东西,他声毁空中耶苏蒙难像,留下一个条子给蒙泰尼里,自己就设计一套投水自杀的烟幕,跟着一个水手流亡到南美洲去了。
十三年以后,他从美洲重回到意大利。他这时,改名为范里斯·列瓦雷士,而以牛忙的笔名见知于
(图片见原版面)
世。他在流浪的生活中,饱尝了一切的苦难。当过甘蔗场的奴隶,当过杂耍班的小丑,在下等妓院里洗过碟子,在海边一个俱乐部里当过工役:他还给一个酒醉的水手,打碎了骨头,被救活过来已在身上留下了经常发炎的不治之症。他的性格已磨练成为“冷酷”的和“满怀仇恨”的了!——但这自然是对敌人而说的。他另一方面,却勇敢地走到人民群众中去了。他参加了那时意大利的农民革命组织,策划着起义。同时,他又与佛罗伦斯的玛志尼党人,君主立意党人和自由主义分子有广泛的联系。那时,佛罗伦斯的玛志尼党一般还停留在“上帝与意大利”这个斗争口号上面。运动仅在一些城市知识分子中展开。他们对于教皇必有幻想;由于教皇实行了大赦令,藉以笼络人心,以增强它世俗的统治权。而他们竞也希望教皇能实施进步的改革,他们首先企图冲破格斯加尼公国的出版检查制度化他们有的想用请愿方法,有的想用实际行动,双方争论不休。最后,他们请牛虻为他们写讽刺小册子,作为冲破出版法的一种手段。因为,牛忙是以他辛辣的讽刺文章,为广大人民所欢迎。
在这一群革命者和爱国者中间,牛虻又遇到了琼玛,牛虻是认识琼玛的,但琼玛却不认识牛虻就是亚瑟。琼玛自波拉出狱后,他们去英国结了婚,不久,波拉病死了。她重回到意大利,继续参加革命活动。她在这一群革命者中间,以严格遵守组织纪律和对运动常持有正确和深刻的见解而被人尊重。这时,波拉的好友玛梯尼已成为琼玛最亲密的朋友。
牛虻对佛罗伦斯的革命运动是不满意的。他在他的讽刺文章中,“把意大利比作一个醉汉,搂住一个扒手的脖子在哀哭,那扒手却正在掏他的口袋。”在他看来,意大利最大的敌人,除奥地利人外就是以教皇为首的天主教会。而佛罗伦斯的党人,却“过分沉醉于宗教进行,并且拥抱着、高叫着爱啦和解啦这些热烈的场面”。所以他当红衣主教蒙泰尼以来到佛罗伦斯的时候,他在群众狂热欢迎中独自描述反对的旗帜:散发讽剌主教的小册子。引起对主教的攻击与拥护的论战?而实际上则是他一个人唱的“双簧”。这使全城人引起惶惑,也使玛志尼党人议论纷纷,把他看作为可疑的危险人物。
牛虻几乎像被“命运之神”所牵引似的,他的活动的区域,就是在阿平宁山区布列西盖拉镇和佛罗伦斯。前省是他的亲生父蒙泰尼里主教的驻地,后者是他始终心爱着的琼玛的活动地区。作者把牛虻放在这两种力量的牵引中往来,决不是无意的。
然而有一种更大的爱力支配着牛虻,这就是对意大利祖国的爱,对意大利人民之爱。他的革命活动的根据地是在阿平宁山区。在那里,他和红带会有关系,而且是其中领袖之一。他们常常组织私贩,私运军火,准备起义。牛虻这种神秘的行动,自然更引起佛罗伦斯党人的怀疑;但他却以对革命事业的无限忠诚,对病苦的强力忍受,对被压迫和被损害的人民的深厚同情,以及他自己向琼玛诉述过在美洲的苦难生活,深深地吸引了琼玛;并且使琼玛回忆起亚瑟来。最后,牛忙终于把琼玛和玛梯尼一起引上他自己斗争的道路,共同赴阿平宁山区,跟红带会一起工作去了。
可是,正在他们进入布列西盖拉区进行工作时,牛忙这一有名的危险人物被敌人发现了,并且为骑巡队所包围而被捕。
布列西盖拉的军事当局,要用秘密军事法庭,审判牛虻,予以处决,偏又遭到主教蒙泰尼里的反对。因为,这种措施将会揭破教皇的伪善政策。可是一到红带会打通同狱卒的越狱事件被发现后,军事当局就强迫主教同意他们的主张。主教在这情形下答应了这要求。但他企图到得犯人自己的志愿,用来掩盖统治者的残酷。他特地到狱中访问牛虻。牛虻揭露了他这种虚伪的阴谋,并且公开了自已就是亚瑟。——就是主教的亲生子这使主教蒙泰尼里昏晕过去了。
等到主教醒过来后,牛虻依然坚决地宣布了两人间的立场:“现在,你我之间不能有别的任何关系了,除掉战争,战争,还是职守。”“只要你还相信你的基督,我们就只能是仇敌。”“你必须在我们两者之中选择一个。如果你爱我,就把你颈上的十字架取下来,跟我一起走。我的朋友正在布置另次越狱计划,要是有你帮助,他们就更容易实现。等到我们安然越过了边境,你就可以公开承认我是你的。但是,如查你对我的爱还不够使你这样做——如果你觉得这这个木雕的偶像比我正值得你去爱——那么,你到上校那儿去,告诉他,你赞成他的要求。……”
不用说,这个假冒为善的主教是不能放弃他的阶级立场的。他最后还是同意了军事当局的要求,同意军事当局杀死自己的儿子。牛忙就此被枪决了。
但很显然的作者并没有结束了牛虻的理想,牛虻所奋斗的革命事业的前途。牛虻有他坚定的信心:
“只有我们才是生命和青春,只有我们才是永恒的春天,只有我们才是未来。”
直到牛虻临刑的前夕,他还写信给琼玛:他准确地估计到,统治者将因枪毙了他,揭穿了自己假仁假义的面目,而处于极不利的地位。因之,他认为一如果你们留下来的人能够坚定地团结起来,给他们以猛烈的打击,你们不久就要看到伟大的成就了!”
四、“牛忙”的成就
《牛虻》这一长篇小说的伟大成就,在于它具有丰富的人民性和它光辉的现实主义的艺术概括力量
在《牛虻》这长篇小说里我们很清楚地可以看出:作者要暴露的和揭发的是什么?作者要颂扬的和信托的是什么?
作者充分地暴露了天主教会的反动本质:它是意大利革命的最大的绊脚石。作者借牛虻的嘴,说出
了那样的话:除奥地利人外,天主教会就是他最大的敌人。在作者看来,意大利的一切天主教徒都是反动统治的统治工具。在披着法衣的神父和主教中间,有间谍、走狗,也有惯于说谎、假冒为善的骗子(骗取人们灵魂的骗子)。他们是宪兵的顺从工具,是杀人不见血的刽子手。
作者同样还嘲笑了和揭露了自由主义的“政客”,和拘泥于“上帝和意大利”口号的玛志尼党人,她把他们看作是革命中的“醉汉”,抱着“扒手”(天主教)的脖子诉苦和哭泣,而自己的钱袋却被扒手掏去了。但作者并不否定革命加识分子对这“革命中的作用。争取这些分子和人民一起,对革命是有利的。琼玛就是这些革命知识分子的代表,最后也被牛忙争取过来了。——“到人民群众中去”这就是作者的号召。而这也许正是作者从俄国革命流亡者中接受过来的民粹派“到民间去”的思想的反映。这一民粹派的思想应用到意大利这样的革命中来,却是革命的和进步的。而作为一个青年知识分子要加强革命锻练也必须与人民群众相结合的。
作者要歌颂的则是人民的革命力量。这一人民的革命力量,也就是马克思所指出的、而为玛志尼党所忽略的农民群众。作者以极其轻松和愉快的笔调,描写出红带会员们的无限机智。他们用各种化装和隐蔽方法,逃过宪兵和警察的追逐。他们用各种的暗语和神出鬼没的行动结成相互联系。作者并且用极其夸张的笔法(借敌人口中传达出来的方法)描写出红带会与牛忙在人民群众中的巨大影响,连布列西盖拉镇的兵士和狱卒,都受到牛虻革命精神的感召,都与红带会有广泛的联系。作者还从牛虻的行动中,传达了作者对于被虐待和被损害的人们的同情。在大小,描写着牛忙救抚一个被虐待而抛弃在路上的垂死的孩子的行动,描写着牛虻对杂耍班中小丑的同情和观感。这一切,都充分表现了作者革命人道大义的精神,使人读来极为感动的。
牛虻这个革命者的典型,就是从上述这两种精神——憎恨敌人与热爱人民——中成长起来的;并且越到后来,越发坚强了。——坚强到能忍受一切苦难而不愿哼一声气;坚强到能忍受敌人一切的折磨而绝没有丝毫动摇与悲痛;坚强到即使在行刑时候,也神志清醒地视死如归,由自己来校正兵士瞄准他发射的枪头;这是什么力量支持着牛虻呢?就是对敌人的仇恨与对人民的热爱。我们只要看一看牛虻如下的两段谈话,就可以知道牛虻——这一革命者典型的内在潜力。
当牛虻看到杂耍班里的小丑,以自己的出奇的自作自贱的行动,逗取观众的欢乐,用以取得生活资料的时候,他对琼玛这么说:
“难道你从来不曾想到过,那个可邻的小丑也会有一个灵魂——一个活生生的、拼命在挣扎的人的灵魂,拴牢在那一个弯曲的躯壳里,被迫做它的奴隶吗?你对于一切都慈悲为怀,你看见那个穿着愚人衣服、挂着铃铛的肉体曾感到怜悯,难道你就没有想到过,那个可怜的灵魂是那么赤裸裸的竟连一件遮羞的彩衣都没有吗?想一想吧,它在那些观众面前,冷得簌簌发抖,被羞耻和苦恼迫得转不过气来,只觉得观众的嘲弄就像能皮鞭一般抽着它,观众的哄笑就像烧红的烙铁烫着它裸露的皮肉!想一想吧,它在观众面前是那样无可奈何:四面看看,想找山来藏,山不肯倒在它身上,想找石来挡,石又无心来遮护它;因而它嫉妒老鼠,倒不如它们还能有地洞可以钻,而且你还得记住,灵魂是哑的,它喊哭不出声来,只得忍受,忍受,忍受!啊!我在这儿胡说八道呢!你到底为什么不笑啊!你这个人缺乏幽默感!”
这是如何痛彻肺腑热爱人民的话呵。
但另一方面,当主教最后将决定答应布列西盖拉镇当局的请求而来狱中访问牛虻的时候,牛虻就毫不容情地揭穿了这主教的面目,显出了无比的果断与坚强。
作者以非常适合于主教的那种伪善的性格的语言,写下这样一、段话:
“列瓦雷士先生,据我所知,你的一切行为似乎都是不好的、恶毒的;而且我早就相信你是一个胡来的。粗暴的、蛮横不法的人。直到现在我对你还多少抱着这样的见解。但是最近半个月来,我发觉你是一个勇敢的人,而且能忠于你的朋友,你曾经使得士兵们爱你又钦佩你,这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得到的。因而我想,也许我以往对你的判断是错误的,你一定具有一种好品质,比你表现在外面的行为好得多。现在我就诉诸你那内在的品质,郑重向你恳求,凭着你的良心老实告诉我——你要处在我的地位准备怎么办呢?”
(图片见原版面)
于是作者又用像在烧红的钢铁上锻练出来的火花似的语言,借牛虻的嘴,向主教喷射过去:
接着是一阵长久的沉默。然后牛虻抬起头来。
“至少,我宁愿自己决定自己的行动,并且承受那行动的后果。我决不愿意学你们这种懦怯的基督徒的样子,卑躬屈节走到别人面前,去请求他们代我解决问题!…… “我们无神论者认为如果一个人必须担当一椿事情,他就必须尽力担当下去;如果他担当不住,夸掉了——那也活该。但是一个基督徒就要走到他的上帝,或者是他的圣人面前去哀告了;要是它们也行能帮助他,就会向他的敌人去哀求——他总可以找到一个肩膀,把自己的负担推卸掉。在你们的圣经、弥撒经,或是那套伪善的神学书里,是否有一条可以依据的规则,规定你必须到我这儿来,要我告诉你怎么办呢?天哪,你这个人!难道我自己的负担不够沉重还要把你的责任也卸到我肩上来吗?而且你所要杀的到底不过是一个无神论者——一个咬不准“示播列”字音的人啊;那自然算不得什么大罪!
“而你居然也谈起什么残酷!你要知道,那一头采用哪怕把我审一年,也不能像你这样伤害我;他是没有头脑的。他能想出来的办法就只有把皮带抽紧些,但是到了不能抽得更紧的时候,他就什么办法都没有了。哪一个笨货都会那样做!可是你呢——‘请你自巳在死刑判决书上签个字吧,我的心太软了,实在下不了手。啊!这样的办法只有你们基督徒才想得出来——好个良善、慈悲的基督徒,他看见皮带抽很大紧就脸色发白!当你刚才进来时,像一个慈悲的大使——对上校的‘野蛮行为表示那么惊震的样子——我就知道好戏要开场了,你为什么那样望着我?赞成吧,你这个人,自然该赞成,然后回家去吃你的晚饭;这种事情不值得这样大惊小怪。告诉你的上校,他可以枪毙我,绞杀我,或者不论用什么最方便的方法——哪怕把我活活的烧死,只要他有兴趣——赶快做掉拉倒!”
这又是如何深沉的仇恨,斩钉截铁的语言。而牛虻——这个革命者的典型,就是这样地从一个稚气的虔诚的天主教徒,变成为一个彻底的无神论者,从一个资产阶级的公子哥儿,空想的狂热青年,变成为一个饱尝生活的苦难,深入于人民生活,热爱劳动人民的人民战士;来完成他那坚贞的革命者的典型。这一切,也就是《牛虻》这一长篇小说的伟大成就。
五、历史的局限牲
但我们也不能不指出:这一小说了对今天的我们说来,还有它历史的局限性。
首先,我们在书中没有看到一个真正从劳动人民中出来的巨大形象,劳动人民的英勇形象,劳动人民并不是这书中的主人公。也许由于作者对于现实斗争不熟悉,她,仅凭一些历史的材料与人们口头的传说,仅凭与那时革命流亡者的接触的体验,并不真正熟悉农民群众真实的斗争与真实的生活,所以,对劳动人民的英雄形象就没有正面的描写和突出的刻划的可能。但这也只是把它和社会主义现实主义作品作一比拟的时候,我们才可以这样说的。例如,如果我们把牛虻和夏伯阳、莱奋生(毁灭)或者把牛虻与马特洛索夫与密烈西叶夫这些革命者的典型来比较时,就觉得牛忙的某地精神状态和气氛,是更多些革命小资产阶级的情调的。他和无产阶级的革命战士的品质还有些不同。
其次,作者是把牛虻这一人物有意放在一种“悲剧的命运”的纠缠之中发展,即她首先把牛虻放在不幸的私生子的地位出发,接着又在牛虻献身于意大利民族解放斗争事业的行动中把他索缠在两种爱的力量的激冲之中。这就是他对蒙泰尼里的父子之爱,对琼玛的两性之爱。固然牛忙在他最后献身于祖国的爱时,是将他对蒙泰尼里的父子的爱转变为人民的仇恨了,把他对琼玛的两性的爱,转变为革命事业的战士的友爱了,并且由此完成了坚强的牛虻的革命者的典型。但作者常在书中暗示着在牛忙某些精神状态里,有为那种爱或恨的盲目力量—自发力量所激动的情况。正如琼玛所指出的:牛虻的某些行动,是由于一种冒险的冲动,一种向危险寻求刺激的欲望。虽然,牛虻在他精神的本质方面,决非如此。
而在这两种爱的力量之间,作者似乎大意地把牛虻与蒙泰里尼的父子的爱,看作是牛忙献身于意大利革命事业的斗争中一种不可克服的宿命的力量,用来加强牛虻的“悲剧的性格”。例如,牛虻之终于被捕,就因为在他和红带会人共同冲破宪兵包围之际,突然出现了蒙泰尼里。蒙泰尼里一出现于牛虻面前,牛虻拿枪的手就垂了下来。牛虻就此束手被捕了。这难道是牛虻的感情竟如此脆弱吗?这事实上是显示了蒙泰尼里对于牛忙有一种宿命的影响力量。而牛忙的“悲剧的运命”,还是在蒙泰尼里的同意下结束的。彷佛作者在对读者说:一个父亲杀掉了一个亲生的儿子。这真是人类的悲剧呵。
最后,我们还须指出:牛虻对于短刀会暗杀行动的肯定的评价,牛虻对他情妇莱尼的态度和谈话(既把“爱情”与“情欲”看作为完全的两回事,又把男女的相互关系看作品一时的情欲满足),那都是不健康的思想,前者看来是作者受到俄国民粹派实行个人恐怖的思想的影响,而后者则是资产阶级的恋爱观点,是并不可取的。
但必须指出:上述这些缺点,是在作者所处的历史环境和作者所处理的题材的历史条件下所产生的,是只有把它跟社会主义现实主义作品相比较时,才显出它的缺点来的。“牛虻”对它的历史时代来说,是一册真实地反映了历史现实的好书。可是对目前我国的读者,对为社会主义前途的实现而奋斗的我们青年说来,指出这一种历史的局限性来,怕还是必要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