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的物质生活

这是几年前我读马克思传略时所作的笔记之一。这里，我只是把散在书中的关于马克思贫穷困苦生活的记载摘录了一些下来，而略加连缀。当时我摘录这些记载的原因，也只是觉得这几段文字读起来很感动人。在今年又逢着马克思忌辰（三月十四日）的时候，正是中国人民在他所遗留给人类的共产主义思想光芒的照耀下，胜利地进行着反贪污、反浪费、反官僚主义的斗争。经过这个斗争，我才大吃一惊，知道有许多人在资产阶级腐化堕落思想侵蚀之下，经不住物质的引诱而失足了。于是我便想起两年前摘录的这篇笔记来。我想在反对资产阶级腐化堕落思想的斗争中，读一读关于马克思如何在贫穷困苦中生活、斗争的记载，是会比平时读它能得到更多也要深刻的启示的。

在马克思以前，还有谁对于人类的贡献像他那样伟大呢？我们找不到。同样，在马克思以前，还有谁对人类的贡献那样伟大而自己的生活却是那样困苦呢？实在也没有。世界上有这样从来不曾有过的人，乃是在近代无产阶级形成之后，从马克思开始的。

“如果一个人底价值是按照他所做过的工作来计算——好像事物的价值是按照它所包含的劳动数量来计算一样——那么，即令从这观点上说，马克思底价值也是如此之高，知识界的巨人恐怕只有很少几个能与他并驾齐驱的。

但资产阶级社会对于这个庞大的工作总和给了些什么报酬呢？他为‘资本论工作了四十年——而且又是怎样的工作哟！能这样工作的，只有马克思。我这样说并非夸大：德国赚工资最少的工人，在四十年中也比马克思所得作为“荣誉奖金”的数目要多些，而这奖金就算是奖给本世纪（注一）两种最伟大的科学创造之一（另一种是达尔文底著作）的了。

‘科学是没有市场价值的，而我们又怎能希望资产阶级社会给那‘宣告自己死刑的判决书支付一笔很大的价钱呢？”。（李卜克内西：“马克思回忆录”，见解放社编“论马恩列斯”第四○页）

科学是没有市场价值的，为人民服务也是没有市场价值的；如果有人口称“为人民服务”，而自己却像商品一样要求得到市场价值，那只是为自己服务，而不公为人民服务的。我们且不说资产阶级社会当然不会给宣布自己死刑的人——马克思一笔价钱，就是假定资产阶级社会肯给他一笔价钱，而马克思也根本不容许使他自己成为一个像资产阶级那样活着就是为了赚钱的人：

“他（指马克思——笔者）情愿忍受几十年的艰难困苦，坚定地拒绝了避难于一种营利企业的平安港口的各种引诱，虽然这样作并不至于有损他的荣誉。他解释他自己的态度并不夸张，简单地说道：“我必须不辞艰苦始终追随我的目的，所山我不容许资产阶级社会把我变成一个赚钱的机器。（着重点是笔者加的，下同）因此，使他的路径以指南针的确定性趋向人类最大福利的并不是缚住普洛米修斯的赫斐斯徒底锁炼（注二），而是他自己的不屈不挠的意志。他的德性好像柔韧的钢铁似的。”（梅林“马克思传”上篇第二三四页。）

我不容许资产阶级社会把我变成一个赚钱的机器”！一切诚心实意学习马克思主义的人，首先就必须学习以马克思的这种做人态度去做人。在私有财产制尚未消灭的社会里，为了要生存和工作，当然谁也免不了要赚点钱的，可是为了生存和工作要“赚钱”是一回事，把自己变成一个赚钱的机器又是一回事。许多人把这两回事有意无意地混淆了，马克思则把咱们严格地加以区别：

“有一个代表城市产业所有者的议员曾经要求出版自由为营业自由的一部分，马克思质问道：‘自身堕落到成为一种营业的报纸是自由的么？一个作家因为要生存和写作确是必需赚钱的，但是他不应该为赚钱而生存和写作……报纸的第一种自由必须是从商业解放出来。使报纸陷落到不过是维持物质生活的一种工具，那作家就该受到一种内心的惩罚——外面的侵凌叫作检查——除非他的生存原来就是他的惩罚。马克思终身奉行着这种原理以及他所要求别人的同一标准：人的写作必须以作品自身为目的，对于他自己和别人都不是一种工具，他就必须，倘若必要，为他的作品而牺牲他自己的生存。”（同书，上篇第四三页）

一切革命工作人员，都必须奉行马克思终身所奉行的这种原则以及他所要求别人的同一标准。任何一个工作人员，如果不以工作自身——为人民服务——为目的，而把工作的目的堕落成为维持个人物质生活的一种工具，陷落成为

一种营业，那么，这样的人，如果不把自己从这种商业的观点、亦即资产阶级唯利是图的观点中解放出来，他怎么能成为一个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工作者呢？显而易见，如果是一个为赚钱而生存和写作的人，倘若他也“能”写出像马克思那样多的著作来，当然他是会成为一个“腰缠万贯”的富家翁的，可是，马克思——“这为人类残酷的运命耗尽心血的人”（梅林语），他自己却是经常“一文本名”的：

“一八五九年一月二十一号，‘那多难底原稿（注三）是完成了，但是家里并‘没一文钱来买邮票和挂号。‘我想没有谁人曾经著作“钱”的问题而他自己这样缺乏它的了，写过这种主题的最大多数作家们都是和他们所研究的对象维持着最好关系的。这是马克思写信给恩格斯要求后者寄邮票来所说的话。”（同书，上篇第二六四页）

马克思是著作过“钱”的问题而自己却是最缺乏钱的人。在没有读马克思传记的时候，我们简直不能想像到马克思缺乏钱曾缺乏到怎样惊人的程度：

“他（指马克思——笔者）写给恩格斯的那些信以可怖而动人的详情证实了世人只知道一个大略的他的境遇。有一次，他被迫而蛰居户内，因为他没有上衣，也没有鞋子；又一次，他没有钱买稿纸或报纸；再一次，他到处奔走去借邮票来寄他的原稿，而且时常和杂货店之类的老板争吵，因为他不能按期偿付最低限度生活必需品的货款，更不用说那时常带着执行吏来威胁他的房东的不断纠缠了。经常出入当铺，那重利盘剥吞没了勉强把饥饿暗影留在门外的一点小钱。”（同书，上篇第二三三页）

“马克思夫人的日记里有过这样动人的描写：“一八五二年复活节，我们的可怜的小弗郎西斯加害了沉重气管支炎。三天以来这可怜的小孩和死挣扎，受了许多痛苦。她的失去生命的小身体停在我们的后面的小房间里，我们全都走进前面的房间，夜来的时候我们把床铺在地板上，还活着的三个孩子同我们睡在一处，我们都为那现在已经冰冷地停在邻室里的可怜的小天使号啕大哭了。这可怜的小孩死亡于最穷苦的时间。我去访不久以前曾经访问过我们的那邻居的法国亡命客。他的友谊和同情接待了我，给我两镑钱，我的小孩能够安息在里面的棺材就是用这钱买来的。她一生下来就没有摇篮，而连这最后的小棺也还不够长。当那小棺抬出去到她的永远安息地的时候，那对于我是凄惨可怕的。”（同书，上篇第二二○页）

“马克思与其一家有好些年都历受着一个亡命者的生活之困苦。亡命客们中间很少有比马克思及其全家更为受苦的。就在后来那期间也还是如此，当收入较多而且较有经常性时，马克思一家也未能免去为每天吃饭问题而忧虑。”（李卜克内西：“马克思回忆录”，见解放社编“论马恩列斯”第五十八页）

这就是马克思及其一家的物质生活！在这些令人不忍卒读的记载里，我们看到的，乃是资产阶级的社会，竟使一个发现了人类历史的发展规律的人，不能免去为每天吃饭问题而忧虑，然而，资产阶级的社会虽使马克思不能免去为个人的眼前的生活问题而忧虑，它却丝毫也不能使马克思失去对于人类未来的乐观：

“较为更加严重的是自一是初以马克思就害病，要十分勉力才能工作：‘几年以来没有什么事比这讨厌的痔疮把我拖累得更厉害的了，甚至最不幸的法国失败（注四）也不能相比。而尤其严重的是他不断地被‘臭钱所扰乱，就是说缺少它，使他没有片刻安宁。二月二十七号他写道：‘我的状况现在已经到了这种有趣的地步：我不能再出门，因为衣服都在当铺里，我不能再吃肉，因为没有人肯赊了。然而，三月二十五号，他终于能够把最后一包原稿寄给维特米耶，连带庆贺维特米耶又生了一个小革命家：‘要选择入世的时期没有比现在更好的了。在七天之内就可以从伦敦到加尔各塔的那时代，我们就巳必须改换我们的头脑，否则他们就会因衰老而动摇。（现在可以到澳洲呀，加利弗尼亚呀，太平洋呀！将来新世界的居民将要不能明白我们的旧世界是怎样狭小的。）甚至处于那种最难堪的切身忧患之中，马克思也不曾失去他对于人类发展的伟大过程的乐观主义，而在他眼前的却都是悲苦的日子。（梅林：“马克思传”，上篇第二一九页）

“恐慌（注五）开始于美国，它给与马克思私人一个消息，那就是纽约民声立刻通知他稿酬减半。这打击是严重的，因为从前的因难，其实比从前更甚，从此又出现在那新家宅里。在格来弗顿弄里马克思不能再‘像在邓街一样度过从手到口的生活了。他没有可靠的收入，而且他的家用急剧增多。一八五七年一月二十号他写信给恩格斯说；‘我真不知道明天怎样过下去，我的境况确是比前五年更为窘迫了。

……

然而，一切私人的困难全都被忘却了，当恐慌在秋季中来到英国而且迅速传播到欧洲大陆的时候。十一月十三号马克思写信给恩格斯说：‘虽然我自己正在严重的财政困难之中，而自一八四九年以来从不曾感觉过今天在这爆发之前似的愉快。……”（同书，上篇第二五九——二六○页）

马克斯虽然经常处在贫穷困苦的日子里，可是一当他想到人类的伟大未来时，或者一当他看到每一个有利于革命的形势到来时，一切私人的因难就全都忘却了。个人眼前悲苦的日子没有使他忘却了为人类将来的远大利益而斗争；

人类将来的远大利益而斗争却使他忘却了个人眼前的悲苦日子：

“……斯蒂伯底卑劣计划（注六）由于马克思反攻的周详有力而失败了，虽然后者对于这长期恶斗底准备是很难充分的。九月十八号他写信给恩格斯说：‘我的妻正在病中，小燕尼正在病中，莲成害着神经性底热病，而我不能请医生，因为我没有钱给他。八九天以来我们全都只靠面包和马铃薯生活，而现在可虑的是我们此后是否还能够得到这些东西……我并未写稿寄给端纳，因为我没有钱买报纸。现在所能够遇见的顶好的事是那房东太太把我们赶出去，因为这样一来我就可以放下压在我心里的二十二镑的重负，但是我怀疑她能否这样顾惜别人。而且我拖欠着面包店、牛奶店、杂货店、蔬菜店和肉店。我到底有什么方法解除这讨厌的麻烦？过去一星期以来我曾经向工人们借过几先零（英国币名——编者），甚至几辨士（英国币名——编者）。真是可怕，但是那是绝对必要的，否则我们就要挨俄。在这种窘迫的情形中马克思还不能不利强大的敌人们争斗，但是在争斗中马克思和他的妻忘记了他们的家计艰难。”（同书，上篇第二二四页）

在自己的家计十分艰难的情形下，马克思还不能不利强大的敌人斗争，在斗争中马克思及其夫人则忘记了他们的家计艰难。只有为了人类利益斗争而忘记个人困难的人，才是马克思所希望与要求的人，那些为了个人利益营营苟苟而忘记人民利益的人，乃是马克思所鄙弃与反对的人。为了人类的利益，马克思对于自己的一切都是置之于不顾的：

“马克思没有活到应有的年纪，这该是大家公认的事实。他的知交们老早就为他的健康担心，因为当他的研究科学和从事劳工运动的兴味摧毁着他的健康的时候，他没有采取适当的摄养。在这些事情上，他的任何朋友和任何家人都说不动他。……”（莱斯奈尔：“一个工人对于卡尔·马克思的回忆”，见解放社编“论马恩列斯”第一○二页）

马克思一生的物质生活就是这样！马克思对物质生活所持的态度就是这样！要学习马克思及马克思主义吗？就从这些地方学起吧！

注：

〔一〕这里指的是十九世纪。

〔二〕“普洛米修士盗天火以给人类，大神宙斯命其子赫斐斯徒斯以锁炼缚之于高加索山下。”——原注。

〔三〕这指的是马克思所著“政治经济学批判”一书的原稿，该书于一八五九年出版。

〔四〕这指的是一八四八年法国革命的失败。

〔五〕这指的是一八五七年所发生的世界经济恐慌。

〔六〕这指的是一八五一——五二年的“科伦共产党人审判案”。一八四八年欧洲革命爆发以后，马克思和恩格斯在科伦创办“新莱因新闻”。一八四九年，在普鲁士政府强制下，该报被迫停刊，而马克思则被逐出科伦。一八五一年科伦大举搜捕“共产主义者同盟”分子，警察厅卡斯蒂伯伪造所谓“马克思派会议纪录原本”，企图作为陷害共产党人的“证据”。当时马克思寓居伦敦，尽管斯蒂伯严密检查邮件以阻止由伦敦方面传来的说明和解释。但他的卑劣计划由于马克思反驳的周详有力终于失败了。所谓“马克思派会议纪录原本”，在审判之前就被马克思揭破其为伪证，以致“检查官”也不能不失望地抛弃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