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令

2024-05-14 09:12石红许
湛江文学 2024年2期
关键词:胡柚抚州常山

吃着去年的鲜果,看着今年的花朵,这就是胡柚带给我们的跨年之惊喜。胡柚,不大不小,正好一手握一个,圆圆的果实,光滑金黄的表皮,放在鼻尖闻一闻,飘逸淡淡的香味,置于一旁,手仍留余香,是那种自然、好闻的香。

二十多年前来到上饶工作、定居,与常山成了地理上的隔壁邻居,每到胡柚丰收的季节,几乎一整个下年,街头巷尾不乏飘荡着卖胡柚的吆喝声,有时候也会买一袋带回家,提高讨好的嗓门炫耀地告诉家人“这是常山胡柚”,潜台词是别小瞧它其貌不扬,乃果中臻品,尤其是从秋吃到春夏也不会坏,吃胡柚也成了每年的必选,吃下去的是清雅、清爽,回味甘甜中还有春的召唤、夏的生机、秋的气息、冬的酝酿。

那一缕清香、一丝甜润,还有一份高贵的微苦,丝丝缕缕滑过心田,收获了来自常玉古道上六百年来绵延不絕的春香。

胡柚在常山是有历史质感的。常山人叫胡柚为“抚州”,西安县乃衢州古县名,存有千年。这就不难理解康熙版《衢州府志》的记载:“抚州明时惟西安县西航埠二十里栽之,今遍地皆栽。”否则真看得人一头雾水,一般认为,抚州在江西,西安在陕西。传说明代时一抚州女子嫁到常山青石,带了两株果树种植,后遍地开花,人们喜食之,不知为何果,遂以女子娘家地命名。

而今留下来的胡柚“祖宗树”才一百多年历史,也就当年“抚州”的一个零头,也不知是“抚州”的第几代孙,没有人答得上来。

踩着胡柚的花令,走进青石镇澄潭村胡家自然村,我去叩访了一棵古而不老的胡柚祖宗树,远远地就闻到类似茉莉花的香味,高大、茂密的树冠下,小小的洁白的花朵清新脱俗,挤挤挨挨挂满枝头,微风吹过,芬芳摇曳,像是欢迎客人,更像是呼蜂唤蝶。此时,蜜蜂有了施展手脚的平台,扇动可爱的小翅膀在花丛间忙碌着,一丝不苟地采集花蕊中的蜜液、花粉。

常山,用六百多年,养出了一枚佳果,惊艳了时光,芳香了一方山水。

在常山,几乎家家户户都种植胡柚,房前屋后,园内院外,山坡野径,胡柚随处可见,每到四月花期,常山就沦陷在铺天盖地的花香里,常山人是心甘情愿接受胡柚花香的征服,推开窗户是花香,关闭窗户花香还会无孔不入。每天清晨,往往会被花香敲窗醒来。常山人沉浸在花香里,这种芬芳包裹的幸福一直要到延续到立夏后。我常常想,倘使我是常山人,恰好在胡柚的花期生了一个女儿,会毫不犹豫把“花令”这个名词写上“出生证”,让胡柚芳香伴随女儿一辈子。

不知什么时候,胡柚之香沿着徐霞客走过的古道,顺信江而下,默默地扩张到了上饶,甚至有的地方是大面积种植,胡柚熟了也买来吃过,但感觉还是比不上常山的正宗,是水土、气候、环境、技术等原因?也许是心理作用吧。不敢言说,怕被周边人诟病:崇“柚”媚外。但在心里,味蕾告诉我要理直气壮,向常山胡柚谄媚。

胡柚是常山重要的蜜源树,泌蜜丰富。

那天清晨走在青石山村,一路柚花香,我遇见了桥亭,在桥亭不期遇见了连家岙养蜂人连中福,模样清癯却透射出一股儒雅的气质。交谈中欣喜获知,连先生还是一名笔耕不辍的作家,一如他侍弄的小生灵每天在花丛中奔波。把养蜂与写作连在一起,羡慕连先生的生活状态,一根梦的扁担一头挑着平凡琐碎,一头是诗和远方。

家门口的大树下、石头上、院子里、山沿边,摆放着大大小小的蜂箱,有二十多个,蜜蜂飞来飞去,一片嗡嗡嗡声,唤醒了山中人。

胡柚花香,花香着常山人共同富裕之路。望着漫山遍野的胡柚开花了,柚农喜上眉梢,期待秋天丰收的美景,花朵摇动间似乎传来硕果累累的佳音。这时,养蜂人也忙碌起来,各路人马蜂拥而至,摆开蜂箱就像是摆开了志在必得的战场,他们要赶在这芬芳馥郁的花季,收割一批蜂蜜,这个春天也因为有胡柚花而更加甜蜜。

连中福就是春天里追逐柚花、酿造甜蜜的人。他是中华蜜蜂养殖技艺市级非遗传承人。十几年前,一次山中行走意外邂逅了一群野蜂,从此,让连先生与蜜蜂结缘。

谈起养蜂,连先生一套一套的,什么蜂团、蜂势、巢脾、巢础、分箱、喷烟、刷蜂、认巢、试飞、摇蜜……什么雄蜂、工蜂、蜂王,我似懂非懂,没有积累没有实践,是做不到侃侃而谈的。在与蜜蜂朝夕相伴的日子里,连先生的笔下流泻出了“养蜂人手记”《蜜蜂有灵》《和蜂絮语》。走进连先生的“桥亭书院”(连氏书院),书香环绕,柚香袭人,他的文字里都排列着一行行柚花蜜,这些与蜜蜂有关的文字,读起来养心悦目、清甜可人。是胡柚,丰富了连先生的写作题材,连起了他人生中一段甜蜜的事业。

连先生养蜂从最初的一箱发展到如今20箱,最多时有50余箱。他说,每年胡柚花开季节,他只采一次蜂蜜,一箱采两斤, 20箱就可以采到40斤,价格却卖得比较好,毕竟纯度、浓度都是上乘,当然,也可采蜜 100斤,乃至200斤,但不是他所需要的蜂蜜品质。

中午时分,阳光正好,一只只蜜蜂在蜂箱门口排队繁忙地进进出出,连先生打开蜂箱让我等察看,浓郁的柚花蜜扑面而来,巢蜜流泻,只见里面蜜蜂密密麻麻,扇动翅膀的、爬行的,看似乱糟糟一片,实则有序不乱,它们分工明晰,各自却在忠实地忙乎着。

在常山的山水间,活跃着一批像连先生一样的养蜂人,在胡柚花开的季节,他们逐花而居,成为一袭最甜美的身影。

面对一朵朵盛开的胡柚花,勤劳的蜜蜂从不挑剔任何一朵胡柚花,尽心尽职发挥采蜜才情,而蜜蜂也总是在不经意间完成了动人的“传情”任务,为金秋的瓜果飘香埋下了不可或缺的伏笔。真想替每一朵盛开的柚花向劳作的蜜蜂表达真挚的谢意,看到它们达成默契的样子,我欣慰地笑了。

深知胡柚花香带不走,我选择了带走一罐柚花蜜,那是浓缩的柚花香。

在常山太公山胡柚基地,我迷醉在十万胡柚花香里。

那天,天公也作美,柚花带雨,编织万种风情。雨中漫步柚园,不见蜂飞蝶绕,其况味妙不可言。雨不大,或撑一把伞,或冒雨慢行,蹀蹀躞躞,时而驻步,尽情领略这一刻芬芳的时光。

细细端详枝头,粉白色花蕾、花朵掩藏在绿叶间,一簇簇一丛丛一串串,稠密的小白花是季节的主角,胡柚花多为五瓣,向四周绽放,花瓣洁白如玉,被花瓣精心呵护的花蕊,呈淡淡的鹅黄色,里面举着一若隐若现的柱子,那就是小小的果实,不几日便能初现一枚胡柚果实的雏形。

一滴滴水珠滑过花朵,有时连同花瓣一起滚落,我有点伤感,转而一想,大自然的造化,生命的疼痛也是一种美,大地就是花瓣的最好归宿,“化作春泥更护花”,心便释然。

走上最高处,放眼望去,远远近近翠绿一片,却不敌其间密密匝匝的小白花,花势汹涌,势不可挡,叶子上雨水的反光偶尔晃动,像个调皮的孩子在胡柚树绿叶丛中捉迷藏,又像是在热热闹闹地讨论一场盛大的“花”事。一份发自心底的对野性自然的渴望,驱使我侧耳倾听花间语,感谢微风善意的出卖,捕捉到生命的喧哗与骚动,从眼前轻轻掠过。

雨幕下,漂浮着薄薄的氤氲水汽,柚花香一波一波地扫过来,人们一个个贪婪地吮吸着,接受这份春香的洗礼。

正是花似锦,醉了看花人。此情此景,岁月生香,心灵安静,悄悄摘下一朵胡柚花,放在鼻尖下,我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叠放在口袋里,那一整天我都被一缕暗香萦绕,似乎是收纳了漫山柚香。

我要把对常山柚香的爱在自己的精神版图上订上一枚“金钉子”。

倘使说胡柚是一部诗篇,那么果囊、果皮、花瓣就是一首首散发柚香的章节。

胡柚的衍生产品令人目不暇接,诸如胡柚汁、胡柚果脯、胡柚膏、胡柚酵素、果茶、小青果干片等,演绎了一曲余音缭绕的柚香变奏曲。

哪怕是提前谢幕的自然落果、残次果,也能绝地反击挤入中药材行列,成为“衢枳壳”的原料药。胡柚全身都是宝,果然如此!胡柚,从春挂到秋冬,一年四季挂在常山人口头,口齿生香。

生活中与胡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這几年,总能吃上远方朋友亲手腌制的胡柚皮。腌制胡柚皮的方法大致是,先将胡柚皮切成薄薄的片状,烧开水浸泡并反复漂洗、搓揉,以除去苦涩味,摊晾干爽后,再放入适量盐、新鲜辣椒、生姜、大蒜、干花椒等配料,充分搅拌,就大功告成,最后装进玻璃瓶,放上十天半个月就能食用。那真是米饭的克星,一碗饭吃得那直叫爽啊。我如法炮制,却远远不及朋友制作的口感香味。

柚,谐音“有”,寓意年年富有。过年过节,送胡柚表示吉祥如意;婚恋喜事,送胡柚(柚子)寓意早生贵子。送人胡柚,人见人爱。偶尔读到过一篇文章,论及柚花茶的林林总总,醇香、养生等等。窃以为,这柚花茶虽好,还是不以为然。一朵花一颗胡柚。我想,假若特意采摘胡柚花制作胡柚花茶,有点得不偿失,想必柚农不会去做这种本末倒置的事。孰重孰轻,一目了然。胡柚花茶当属小众的副产品,纵是再香也不可大行其道。

当然,作为文旅创意产品,柚花茶也不失为一种尝试,或还可演变成一种文化习俗。周先生是地地道道的常山人,对柚花茶,他有着独到的见解,认为和茶山一样,胡柚花的香味也因山而异,一山与另一山的香味总是有细微区别,至于如何区分?个中奥妙,访遍漫山柚香,或只可意会。

那天在常山柚谷,我悄悄地捡起了掉落在树下草地上的一片片花瓣,耐心地挑不粘泥的拾捡,一会儿工夫,就有了一大捧,再小心地用带来的纸巾包好,思忖着回头窨制柚花茶,供自己品尝。谁要是不嫌弃,来吧,我就煮一壶柚花茶,慢慢地泡开一桩春香茶事,铺展一页书香,品茗话春秋,共享一份雅趣。

作者简介

石红许,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著有散文集《河红万里》《风语西河》等。散文《虹关何处落徽墨》选入“2018年普通高等学校招生全国统一考试(天津卷)语文试题”。曾获刘勰散文奖、吴伯箫散文奖、中国徐霞客游记文学奖、首届中国红高粱文化散文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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