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人间四月天

2024-05-13 13:08赵越超
躬耕 2024年4期
关键词:牛鞭犁铧耕牛

赵越超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这是诗人白居易对四月的描绘。

我和诗人一样,对四月也是情有独钟。在一年十二个月当中,唯独对四月宠爱有加。因为,四月,春和景明,百花绽放,朝露夕阳,衣裙沾香,气温也是润润的,不冷不热,感觉最好。最重要的是,因为长眠在黑土地上的父辈、祖辈及先辈们。

小时候,故乡松嫩平原的乡间小路阡陌交错如一张网,站在家门口顺着这一网撒开去,每条小路都通向大地,每条小径又都是回家的路。漫步于乡间小路上,自不必担心迷失方向。如今,那条熟稔的小路加宽了,宽到可以通行汽车,混凝土筑成的路面平坦;两旁的树木长高了,高到可以遮风挡雨,白杨高大耸立直冲云霄;山涧的河流清澈了,清到可以一眼见底,各种鸟类在河面嬉戏觅食。乘坐的汽车不到两袋烟的工夫就到了。我觉得那一句“人间最美四月天”说的应该就是四月的故乡吧!昨夜里下过一场雨,天地间一经酥雨荡洗,一切便都清朗起来,空气里自然还有些湿润,却是清新而甜沁沁的,似乎一草一木都在张大嘴巴,把胸中的每一缕清香都尽力地吐出来,草木的芬芳这时候仿佛得到极致的释放,让人闻一闻就醉了。

远处,山川默默,天上白云悠悠,溪涧流泉淙淙,令人赏心悦目;近处,花草遍地,柳笛婉转,溪水鸣奏,令人心旌荡漾。一群人,漫步在花海里,沐浴着和煦的春风,满眼是新红嫩绿,满心皆是舒心欢喜,看那争先绽放的桃花、梨花、迎春花,摇曳生姿,轻轻细语,像是在讲述着春天的故事。

故乡四月的绿,不是那么的浓郁,它鲜活真切;四月的红,不是那么的炽烈,它清淡粉嫩;四月的风,没有那份狂躁,它轻盈柔美;四月的雨,没有那份悲伤,它沉静细密。四月的爱,如同莲花般纯净,清澈;四月的景,是爱,是暖,是希望……

极目远眺,河水缓缓地流淌向远方。树木柳林,嫩芽初上,伸展的柳枝轻轻摆动,像是炫耀,又像是在诉说:沉睡了一冬的我们,苏醒在早春二月,舒展在阳春三月,激情在最美四月天。

风儿吹绿了田野和乡村,吹开了千树万树的花儿。花开万紫千红,缤纷艳丽,红似火,白如云,粉似霞。花影千姿百态,把四月装扮得妖娆迷人。蜂飞蝶舞,这是盛世的美景;花香鸟鸣,这是生命的歌唱。微风吹拂,一片片落叶飘然抖在地上。“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这是美丽的告别。

夜晚,田野里的蛙们“呱呱呱”地唱起了歌,此起彼伏的蛙鸣,和着音乐,和着人们的欢声笑语,构成了一部明丽轻快的交响乐,把乡村的四月演绎得声情并茂,我仿佛看到一条载满着欢乐的河流在村前流淌,流向春天的深处。

“最爱郊居四月初,庭前橘发两三株。风吹南亩秧波绿,时有蛙声到小庐。”此时的农人们开始脱下自己身上臃肿的冬衣,走到户外,伸展双臂,仰头看天,天是那样的明朗、煦暖,阵阵的春气,激荡着他们身体里的欲望;抻一抻腰,积攒了一冬的力量在嘎嘎作响。农人们知道,该是春耕的时候了。于是,找出放在屋角的绳套,拿下挂在墙上的木犁,给棚里的黄牛一次次添足了草料。牛儿要吃得胖一些,它们要拉动这个春天,与农人一起描绘这个春天的画面。

那些年,耕地大多是用牛和犁。牛是黄牛,犁是木犁。一人,一犁,一黄牛,就可以割开大地的肌肤,翻动春天的墒情。

暖洋洋的天气,有一些慵懒,可这才像个春天的样子啊。黄牛走在前面,男人的手中舞着一根长长的鞭子,喊着口号赶着黄牛。黄牛的身边,也许还跟着一头小牛犊或是几个孩童,时前时后地蹦跳个不停,是敲击春天的音符。忙完了一天的耕作,农人将木犁扛在肩上,跟在牛的后面,悠哉悠哉的,看不出忙碌的辛劳,倒像是在赶赴一次休闲的场会。这就是农人的秉性,那个时候的农人,干什么都是不慌不忙的,骨子里透着一种淡泊和宁静。

童年时,我不懂得人们與大地为什么如此亲近。长大后,才明白,因为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大地赋予了农人们馈赠,而在农人的眼里,土地就是他们的命根子,所以更加珍惜和爱护。

耕作开始了,农人、黄牛、绳套还有犁,形成一条直线,丈量着土地的性情。农人手中的长鞭一挥,耕牛身体猛躬,木犁就拉动了。犁铧划动,泥土似翻动的波浪,一波波地向前涌动着,波浪似农人的心情,唱着喜悦的歌。犁着地的农人,有时会俯下身子,顺手抓一把泥土,用力在手中攥一下,然后松开,看着泥土从指缝间淌下,润润的,笑了,笑得那样灿然,因为今年又是一个好墒情。耕作的不止一位农人,两位,三位……漫山遍野,他们在同一个山坡上劳作着。农人们会彼此打着招呼,交流着各自的心得,然后让爽朗的笑声传遍山野。累了,累了就休息。农人把犁铧停了下来,犁铧插在了地头上,黄牛卧在了地边上,农人歇在了田埂上。农人装上一袋旱烟,吧咂吧咂地抽着,送水送饭的女人,走到田间地头顺着阳光,幸福地看着自己的汉子。

鸡叫头遍,一夜兴奋得几乎没有合眼的父亲,鲤鱼打挺般从床上一骨碌爬了起来,利索地穿好衣服,高高地卷起裤腿,然后就着朦胧的月光与零碎的星光,向库房直奔过去,那里有他早就准备好的牛鞭、木犁等。

犁地是门技术活,父亲走在耕牛的左后侧扶着犁,嘴里还不停地发出口令,指挥着耕牛前行的方向和速度。此时此刻,父亲稳稳地扶住犁把,把握犁头入土的宽度和深度。犁在土地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着,一畦畦的沃土,被犁尖深深翻阅一遍。牛通人性,父亲与牛之间不用言语,早就心有灵犀。耕作时配合得那么默契。父亲套上牛套,耕牛就知道下田;父亲鞭梢一抖,耕牛就知道加快脚步;父亲犁把一提,耕牛就知道转弯……远远望去,父亲与耕牛还有大地,简直就是一幅祥和的田园画!

读初中时,看父亲犁田轻松自如,心里痒痒,很想试试。父亲就教我怎样架牛轭,怎样控制犁的深浅,怎样向牛发出指令。只是那时力气太小,跟不上牛的力气和速度,还没有学会就累趴下了。见我垂头丧气,父亲说:“不要紧,只要你把牛当朋友,时间长了,自然就配合默契了!”接过犁杖的父亲不一会儿身上就开始冒热气了,额头上也渗出了细细的汗珠。倒是那时还不知稼穑的我,站在田埂上好奇地观望着,于是,父亲高举牛鞭的剪影,一帧又一帧地定格在记忆的胶片上。最有趣的,还是欣赏觅食的百灵、布谷鸟和八哥,它们成群结队地振翅在犁铧后面,寻找翻耕过来的泥土中,是否有蠕动的蚯蚓和蛰伏的小虫。

入伍前的那一年春天,父亲依然如往常下地干活。也许是因为我马上就要离开,心里有些不忍,于是提出和父亲一起去犁地,父亲答应了,这一次我是和父亲并行的。我接过父亲手中的犁,和父亲慢慢地走着……突然发现自己已比父亲高出许多,不知道是我长高了,还是父亲变矮了。父亲的背竟有些佝偻,他开始变老了。

到了地里,父亲架好工具,手里握着那把牛鞭,还是扬得老高,还是那么有劲地一抽,“啪”的一声,牛开始动了。这一幕好久没有看到了,心里竟有些激动,但我看得清楚,这一次,牛鞭并未落在牛背上,但牛还是走动了。也许,是听惯了这种声音。那一天耕得很慢,土地还是原来那么大一块,父亲说牛老了,说话的时候是看着牛的,眼神可以读出的是一丝爱怜。晚上给牛喂食的时候,父亲故意给牛草里面多掺了几把玉米面,一直看着它把食吃完才离开……

没有在大地上忙碌过的人,不知道大地沉沉的踏实;没有在大地上收割过的人,不知道大地回馈的真诚。大地一直温存地在那里,接纳我们的勤劳,鼓励我们的耕作,赋予我们生命的宁静,抚平我们焦躁的心灵……

现在,传统的耕耘方式早已被全程机械化所替代,“陂田绕郭白水满,戴胜谷谷催春耕”的场景恐也难觅。但是,我的目光一直在回望故园里牛蹄所踩出的花瓣,始终在精读田野中犁耙所预示的希望——那是不辍劳作的艰辛,那是一往无前的毅力,那是忍辱负重的精神!

如今,再回到故乡,人间四月,春光乍现,清朗艳丽,花儿吐艳,柳枝婀娜,山峦叠翠,碧水传情,莺歌燕舞,一切都柔情秀雅、生机盎然地缓缓而来。

梨花谢了,桃花开过,大地在四月里深沉起来,人们常说,人间最美不过四月天,我只是感觉缺少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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