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边界与可见性:辽西地区史前聚落结构与社会组织

2024-01-24 05:12曲宇蒙
地域文化研究 2024年1期
关键词:家户积石房址

曲宇蒙

聚落为早期人群空间行为提供了场所,也为解读聚落结构提供了场景和语境,有助于理解栖居形态背后的社会动因。已经有学者关注辽西地区的聚落结构和社会组织的关系并进行过论述,例如张弛对白音长汗二期乙类环壕聚落景观和布局的分析基础上,认为兴隆洼文化的聚落成排布局,环壕内部应当是当时的社会单元——氏族公社,聚落之间可能形成氏族——部落类型的社会组织①张弛:《兴隆洼文化的聚落与社会——从白音长汗二期乙类环壕居址谈起》,《考古》2021年第9期。。索秀芬和李少兵也认为通常单体聚落或环壕代表一个氏族,两个环壕或三个区代表一个胞族。整个聚落最多有四层社会结构,有家庭、大家庭、氏族、胞族组成。多个不同聚落即大家庭、氏族和胞族联合起来,组成部落②索秀芬、李少兵:《兴隆洼文化聚落形态》,《边疆考古研究(第8辑)》,2009年。。王立新指出,在兴隆洼文化的偏晚阶段,从整个聚落看房屋已不再有统一分排的现象,出现若干房屋组,似乎意味着氏族内部血缘纽带的维系力开始减弱,而按血缘关系的亲疏程度进一步区分的“小集体”的地位正在逐渐得到重视③王立新:《辽西区史前社会的复杂化进程》,《吉林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05年第2期。。王闯在对兴隆洼居室葬的分析中提及了居室葬与社会组织的可能关系,认为与氏族社会内部个体小家庭开始出现有关,小家庭逐渐成为独立的生产和消费单位,居室葬体现了小家庭中的亲情观念①王闯:《兴隆洼文化居室墓葬的认知考古学分析》,《草原文物》2011年第1期。。由此可见,已经有不少学者关注聚落结构所代表的微观社会关系。

聚落空间分析方法强调了距离、边界和可见性对于社会关系的展示和潜在影响②Hodder I,Orton C. Spatial analysis in archaeology,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76.。考古学普遍认为聚落是早期社会互动的重要场所,由于人群的聚集,促进了经济、社会、习俗和文化的复杂化。一个受到广泛认可的基本原则是,人们之间的社会关系受到空间的影响,这一过程与人们的感知紧密相连。反过来,人们对社会距离的认知也会影响对空间距离、可见性和边界的选择,从而塑造人文景观③Chartrand T L,Bargh J A. The chameleon effect: The perception–behavior link and social interaction,Journal of personality and social psychology,1999.。这些观点影响了考古学空间分析的研究视角和方法。在这种理论背景的影响下,考古学上聚落(包括建筑和各种结构)的空间分析为研究史前社会组织提供了一个物质基础④Byrd B F. Public and private,domestic and corporate: the emergence of the southwest Asian village,American antiquity,1994.。其中,考古学家关注影响社会组织的因素有家户之间的距离⑤Berrey C A,Drennan R D,Peterson C E. Local economies and household spacing in early chiefdom communities,Plos one,2021.、建筑的边界和可访问性⑥Foster S M. Analysis of spatial patterns in buildings(access analysis)as an insight into social structure: examples from the Scottish Atlantic Iron Age,Antiquity,1989.、遗迹的可见性⑦Llobera M. Reconstructing visual landscapes,World Archaeology,2007.等空间感知的不同方面,对其背后潜在的社会关系进行分析。因此,本文以聚落的空间分析作为切入点,对史前辽西地区聚落结构的不同空间模式进行梳理,讨论墓葬和居址模式所蕴含的距离差异、边界限制、可见性差异。这些差异体现和塑造了聚落参与者在处理日常生活、埋葬祖先或举行仪式时对空间位置的倾向和选择,从而窥知当时社会关系和社会组织的潜在方式。

一、辽西史前居址的空间模式

辽西地区的居址按照空间关系的不同可以分为三种,组合家户,独立家户和扩展家户。组合家户的特点是同一时期的房址分为相似的几组,部分家户空间上趋近,与其他家户之间有明显的距离分隔,典型表现为分隔为相似的几排。独立家户则表现为没有明显距离分隔证据,家户之间的距离相似或者随机。扩展家户的特点是可识别的相互紧密关联的几个房址(或房间)成团块状,比较明确的证据是存在围墙或院落,与其他区域构成空间分隔(图一)。

图一 辽西地区居址空间模式及举例

1.组合家户

组合家户模式的典型聚落是白音长汗二期和南台子兴隆洼文化地层。白音长汗二期乙类聚落两个环壕空间组织方式类似,围合均为椭圆形。A 区内共清理房屋29座,经钻探没有遗漏,房屋门向一致,大致分为四排,排列整齐。B区内共清理房屋25座,房屋门向一致,大致分为三排,排列相对规整⑧张弛:《兴隆洼文化的聚落与社会——从白音长汗二期乙类环壕居址谈起》,《考古》2021年第9期。。南台子遗址共清理33座兴隆洼文化的半地穴房址,据称已经全部揭露。聚落整体平面略呈长方形,房屋的面积相仿,大致呈三排,其中一侧的两排距离相对较近①内蒙古考古文物研究所:《克什克腾旗南台子遗址》,《内蒙古文物考古文集》,1997年。。它们的共同点是这种排列可以明显识别,排与排之间的距离明显大于排内房屋之间的距离。

2.独立家户

独立家户模式的典型聚落是兴隆洼、兴隆沟、查海。兴隆洼遗址第一期环壕大约呈椭圆形,房址约有六七十座,环壕内的房址排列整齐,大致有8排②杨虎、刘国祥:《内蒙古敖汉旗兴隆洼聚落遗址1992年发掘简报》,《考古》1997年第1期。。兴隆沟遗址第一地点坡地上发现的“灰土圈”即房址,共145座。三个区位于相连的山坡上,一区有房址52座,略呈西北—东南向排列,分为11 排;二区有房址67座,按东北—西南向分为12排;第三区由房址26 座,按东北—西南向分为10排③刘国祥、贾笑冰、赵明辉等:《内蒙古赤峰市兴隆沟聚落遗址2002—2003年的发掘》,《考古》2004年第7期。。虽然二者的发掘简报均描述房址成“排”,但每排内部房址之间的距离和排之间房址的距离相对平均,没有明显的差异。查海遗址平面是略呈环形的环壕聚落,共清理房屋55 座,分布十分紧凑,紧密排列,没有明显的成排特点④辽宁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查海:新石器时代聚落遗址发掘报告》,北京:文物出版社,2012年,第58页。,房址之间的距离相对随机一些。

3.扩展家户

单个院落内多个房址分隔结构,说明扩展家户的出现。拓展家户模式的典型聚落是二道井子⑤刘国祥、栗媛秋、刘江涛:《赤峰二道井子聚落的形制布局与社会关系探讨》,《南方文物》2020年第4期。、三座店⑥郭治中、郭丽:《三座店石城遗址与夏家店下层文化若干问题之我见》,《草原文物》2014年第1期。、康家屯⑦辛岩、李维宇:《辽宁北票市康家屯城址发掘简报》,《考古》2001年第8期。等石城聚落。从平面上来看,房址的建筑结构变得更加复杂,出现了一个庭院内部多个房址、单个房址主房附加侧房等不同的房间、回廊和其他诸如灰坑、窖穴等附属设施的组合式结构。这些房址、窖穴、院墙等组成的完整院落院墙多由土坯加石块修砌夯筑,构成与外界分隔的独立单元。有的院落里有多个房址,有的在主室外修筑侧室,房屋(房间)之间均有墙体分隔,有的还有多个回廊环绕,使房屋之间、房屋和院落之间有明显的视觉和空间屏障。

4.居址模式空间特征

居住模式在距离、边界和可见性等诸多方面都存在不同。组合家户的房址排与排之间的距离较宽,在社交距离上比每排之内相邻房址会更远。房址的门道位置和房址的方向大都相同,避免了房屋内的住户轻易窥视前后或左右方向上的其他邻居内部(通过门道)。这样就保证了每个房址内部的相对私密,同时也构成了对排与排之间房址联系的相对限制(必须绕到房子后面才能看到后排房址的门口)。因此,这种房址的排列形式与诸如仰韶文化的向心性聚落结构明显不同。例如,仰韶早期的姜寨聚落是环形的向心式设计,房屋门道之间的相对,构成一种开放关系。辽西的组合家户模式对房屋之间的距离和可见性都有明显的限制,体现了对家户内部私人空间的保护。

图二 姜寨、大地湾二期、白音长汗二期乙类聚落房址的方向和可见性示意图

独立家户的聚落如兴隆洼、兴隆沟和查海,因为房址没有明确的门道,所以很难判断朝向。但是,这些聚落往往房址较多,结构紧凑。例如,查海遗址的东北和西南两侧的房址都非常密集,有的家户之间的距离不足一米。这种紧凑的空间距离无疑会导致更加紧密的社会互动关系,诸如“抬头不见低头见”。这也体现了家户之间的亲密和团结,否则人们不会选择构建这种紧密的聚落结构。

扩展家户则显示了更加明确的公共空间和私人空间之间的区别。院落围墙的出现使得内部的团体与其他区域分隔更加明显,构成空间上的界定和视觉上的阻挡。院落内部每个房址(房间)之间的隔断体现了更复杂的空间分隔,对每一个房间内部的私人空间形成了保护。有的房址侧面出现扩建的新房间,体现了房址内部人口的增长,新的私人空间的产生。这种多层的墙体和院落使得内部的空间更加封闭,更增加了私密性。

二、辽西史前墓葬的空间模式

辽西地区史前墓葬的空间模式可分为:居室葬、居住区内埋葬、居住区外墓地或祭祀区埋葬三种。

1.居室葬

居室葬是将死者有意识的埋葬在房屋内居住面下的一种埋葬形式,在国内发现案例一直较少,主要的出土材料就在辽西地区的兴隆洼文化。大部分居室葬开口于居住面下,打破生土层,墓口有明显的踩踏硬面,开口不易辨识。因此可以判断,绝大部分在墓葬埋入后仍继续使用房屋①刘国祥:《兴隆洼文化居室葬俗再认识》,《华夏考古》2003年第1期。。辽西地区发现居室葬的遗址主要有兴隆洼、兴隆沟、查海等。兴隆洼遗址共清理出居室葬30余座,多为长方形竖穴土坑,墓主皆为单人葬。玉器作为辽西居室葬常见的随葬品广泛出现②杨虎、刘国祥:《兴隆洼文化居室葬俗及相关问题探讨》,《考古》1997年第1期。。兴隆沟遗址第一地点共清理出居室葬28 座,位置往往在穴壁旁边,靠近一侧。葬式均为长方形竖穴土圹式③刘国祥、贾笑冰、赵明辉等:《内蒙古赤峰市兴隆沟聚落遗址2002—2003年的发掘》,《考古》2004年第7期。,存在多种单人葬和合葬的形式,包括两个儿童合葬、成年男女双人合葬、成年女性与儿童合葬等不同的形式,墓主人有成年人也有儿童④刘国祥:《兴隆沟遗址第一地点发掘回顾与思考》,《内蒙古文物考古》2006年第2期。。除此之外,一个房址中还有出现多个居室葬的情况,有的多达3 个⑤王闯:《兴隆洼文化居室墓葬的认知考古学分析》,《草原文物》2011年第1期。。埋葬形式和埋葬人群的多样性体现了兴隆沟居民对埋葬空间的重视和强调,而不是基于对墓主身份、性别或者年龄其他社会因素的考量。查海遗址共清理出居室葬6座,多为竖穴土圹式,人骨保存情况较差,能够辨识的墓主仅有儿童⑥辽宁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查海:新石器时代聚落遗址发掘报告》,2012年,第539-547页。。

2.居住区埋葬

居住区埋葬的情况一般是指墓葬和居住区之间没有明确分区,墓葬在居住区内部或者紧邻居住区旁边,或在环壕内部,没有明确的视觉和距离分界的情况,主要有查海遗址、榆树山和西梁遗址,以及哈民忙哈遗址等。查海遗址除了居室葬以外,在聚落中心也有祭祀坑和墓葬,在墓葬和祭祀坑西北侧还环绕龙形堆石。埋葬在居住区的中部,周围房址紧凑地围绕中心墓葬和堆石。居住区中部的10座墓葬均为长方形竖穴土坑墓,大部分为单人葬况⑦辽宁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查海:新石器时代聚落遗址发掘报告》,2012年,第529-539页。。榆树山遗址发现房址10座,墓葬4座;西梁遗址发现房址15座,墓葬1座。墓葬均穿插在房址之间,非常靠近房址,应是附近房址中的去世人员。墓葬均为土坑竖穴墓,有长方形和圆形两种。除一例居室葬以外,长方形均为仰身直肢,圆形墓均为蹲踞葬⑧杨虎、林秀贞:《内蒙古敖汉旗榆树山、西梁遗址房址和墓葬综述》,《北方文物》2009年第2期。。哈民忙哈遗址清理房址67座,墓葬13座,墓葬位于环壕内部,集中于发掘区东部,位于居住区和环壕之间,南北向分布,葬式较为多样⑨阿如娜、李雪欣、胡春柏等:《内蒙古科左中旗哈民忙哈新石器时代遗址2012年的发掘》,《考古》2015年第10期。。

3.聚落外墓地或祭祀区埋葬

聚落外墓地或祭祀区埋葬是新石器时代常见的一种埋葬模式,每个聚落旁边(或者环壕外,通常有一定距离)有一相应的墓地,或邻近处有祭祀区,埋葬聚落成员。辽西地区这一类型的埋葬方式在兴隆洼文化、红山文化、夏家店下层文化都有发现。经过比较完整发掘的此类聚落遗址有贯穿兴隆洼—红山多个时期的房屋和墓葬遗存的白音长汗、南台子遗址;夏家店下层文化的二道井子、大甸子遗址等。另外,红山文化晚期还发现了大量位于山丘顶部、居住区位置不明的墓葬祭祀区,以积石冢和配套的祭坛为典型。白音长汗遗址尤以兴隆洼文化二期乙类聚落保存最为完整,聚落包括南北相邻的两个环壕聚落和分别对应的两处墓地。两个环壕聚落并列位于平缓的东坡上,相应的两处墓地则在环壕聚落背后西部的山丘顶部。两处墓地各自清理墓葬7 座,两墓地都从甲类时期延续到乙类时期,甲类墓葬都是石板墓,墓上有石圈和积石。乙类墓葬都是土坑墓,墓上盖有积石①张弛:《兴隆洼文化的聚落与社会——从白音长汗二期乙类环壕居址谈起》,《考古》2021年第9期。。白音长汗四期大约相当于红山文化时期,遗存有房址17 座、墓葬6座,墓葬零散地分布在居住区南北两侧和东部,分为石板墓和土坑墓两种,随葬品数量极少②内蒙古自治区文物考古研究所:《白音长汗:新石器时代遗址发掘报告》,北京:科学出版社,2004年,第391-392页。。南台子遗址的兴隆洼地层聚落没有发现墓葬。红山时期发现房址一座,但发现13座墓葬,集中遗址东部。报告没有披露具体位置,但应距离居址有一段距离。多数为长方形竖穴土坑墓,有一部分为圆形或椭圆形,部分为积石墓。夏家店下层文化居址的一侧往往有规划的墓葬区,通常出土墓葬数量较多。例如,二道井子遗址墓葬位于作坊区的东南侧,与东北部的居住区由作坊区相隔③曹建恩、孙金松、党郁等:《赤峰市二道井子夏家店下层文化聚落遗址作坊区发掘简报》,《草原文物》2022年第2期。。墓葬区的材料未完全公布。大甸子遗址对居住区进行勘探后发掘了少部分,揭露了部分墙体、灰坑和房屋建筑残迹,墓地在居住区东北侧,与夯土墙外的壕沟相邻,发掘墓葬800余座④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大甸子》,北京:文物出版社,1996年,第39页。。

红山文化晚期发现的墓葬区以位于山丘顶部石构墓葬和相应的祭祀遗迹为主,较少发现与之对应的居住区。主要发现有牛河梁遗址群、田家沟积石冢、胡头沟积石冢、半拉山积石冢、草帽山积石冢等。其中,牛河梁地区规模最大、石构墓葬最为集中。这些地区每个地点分布着数量不等的积石冢,每座积石冢内又有数量不等的墓葬。这些积石冢的位置主要在低矮的上岗顶部,每个山岗上可能有一冢、两冢或多冢。牛河梁积石冢的基本结构是石板堆砌墓圹,顶部加盖石板形成中心大墓,围绕中心墓葬用石圈砌筑冢墙,有的顶部覆盖积石。有的由多个积石冢组成,例如牛河梁第二地点,墓葬群顶部覆盖连续多个方形或圆形石墙垒砌,构成界墙。界墙之间或者南侧有若干其他石板墓,这些墓葬共同构成积石冢。在积石冢的界墙一侧往往有红陶筒形罐,墙体下叠压陶片⑤辽宁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牛河梁——红山文化遗址发掘报告(1983—2003年度)》,北京:文物出版社,2013年,第58-61页。。田家沟积石冢已发现的四个地点,均为积石冢结构。第一地点是一处没有积石覆盖的石棺墓地,发现呈圆形分布的石棺墓葬7座。第二地点是一处由积石覆盖而成的积石冢墓地,发现墓葬15座。由三重石围圈、一重白石头圈加两道平行白石头带、外围环绕红土圈构成的积石冢墓地,发现墓葬8座,祭祀坑2 个,方形祭坛1 座,与牛河梁第二地点类似。第四地点由两重石围圈构成的积石冢墓地,内圈圆形,外圈方形,发现墓葬12 座。⑥熊增珑:《辽西地区新石器时代聚落研究》,吉林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20年,第114-121页。胡头沟墓地也位于山丘的顶部,石围圈围绕丘顶砌筑,外侧设有方形围墙。石围圈下普遍压一层泥质红陶碎片,东外侧围墙排列彩陶筒形器⑦方殿春、刘葆华:《辽宁阜新县胡头沟红山文化玉器墓的发现》,《文物》1984年第6期。。中心墓葬内置长方形石棺,南侧亦发现石板分割单室的数个墓葬,已发现7座①方殿春、刘晓鸿:《辽宁阜新县胡头沟红山文化积石冢的再一次调查与发掘》,《北方文物》2005年第2期。。半拉山墓地在半拉山高岗的顶部,见人工堆积的土台形成长方形冢体。冢体之上修筑界墙,分割南北两部分,北部有少量墓葬和十余个祭祀坑,北部界墙内有夯制的土台和柱洞,应是建筑遗迹,可能为祭祀遗存。南部主要为墓葬区,可分土坑墓、石棺墓和积石墓三类,共七十余座,以石棺墓为要②熊增珑、樊圣英、吴炎亮等:《辽宁朝阳市半拉山红山文化墓地的发掘》,《考古》2017年第2期。。

图三 辽西地区埋葬模式概念图

4.墓葬模式的空间特征

墓葬模式在距离、边界和可见性等诸多方面都存在不同。居室葬位于家户内部,与日常生活的家户成员共享地上和地下空间。由于居室葬位于居址内部,限制进入且对不进入居址的其他聚落成员基本不可见。这种埋葬方式将死去的亲人安放在较为封闭的私人空间之内,体现了家户仪式和祭祀活动的独立性。

居住区埋葬的方式位于房屋以外,但仍与居住区关系紧密,或在房址旁边,或在聚落中心,或紧邻居住区。这种位置对进入聚落的人来说并没有限制,对聚落内部大部分成员可见。查海的公共墓地安置在聚落的中间,注目的龙形堆石暗示整个聚落公共区域的绝佳可见性。这种位于聚落内部公共空间的埋葬活动,可能伴随着潜在的仪式活动,体现了聚落内部的团结。大部分位于聚落外部的墓区也体现了相似的特点,它们往往与居住区分隔,有一段距离但并不遥远,存在边界但并不影响进入,对于聚落外成员也可见。白音长汗、南台子等遗址位于山顶的积石墓有白色石头围成的石圈,位置和色彩都更为醒目,可见性较强。这类聚落墓葬不但与聚落凝聚力有关,还附带限定和展示的功能,使周边的人群也可以看到。而更为大型的积石冢和积石祭祀建筑,体量更大、埋葬人员更多、更为醒目、仪式性更强、距离居住址的距离或许更远,提供了可容纳更多人员的公共区域,延伸的空间不再限制在聚落内部,可能与更大范围内人群的互动有关。

三、聚落结构与社会组织

辽西地区聚落结构的三种空间模式可能反映了聚落内部组织模式的不同。组合家户的房屋排列方式保持了每个房址的相对私密性,也相对限制了排与排之间家户的交流,构成了对家户私人空间的保护。但是,组合家户的典型遗址诸如白音长汗二期、南台子的聚落,大多采取聚落(环壕)外墓地的形式,将死去的家户成员埋葬在公共墓地当中。有学者认为此类墓地是氏族墓地①索秀芬、李少兵:《兴隆洼文化聚落形态》,《边疆考古研究(第8辑)》,2009年。,虽然很难证明,但是这种集体埋葬的形式可能出自某种身份归属意义,即血缘或地域的共同体性质,可能代表聚落社会的凝聚力。如此说来,红山文化晚期积石冢和祭祀区的埋葬模式可能暗示参与人员和使用人员会超出单个环壕聚落;如果是这样,那么这些墓葬、祭祀区和公共建筑有可能代表超越单个聚落身份归属,体现更大范围的凝聚力。

独立家户的房址往往没有明显的成排的倾向,在房址的空间距离上呈现一种相对平均或随机的状态。这些聚落房址较多,紧凑密集,导致更加紧密的社会互动关系,也体现了家户之间的团结。虽然在生存距离上趋近,独立家户的聚落模式在辽西地区往往会出现居室葬的埋葬模式,这一点在其他同时代的地区都比较少见。有的研究者认为,将死去的亲人埋葬在房子内部,可以通过分享生活空间来分享更多的记忆,以加强与已故祖先的联系②Hodder I,Cessford C,Daily practice and social memory at Çatalhöyük,American antiquity,2004.;或者可以把灵魂从死者身上转移至新生者身上,从而作为血脉延续的表达。③Gillespie S D,Chapter 4. Body and soul among the Maya: Keeping the spirits in place,Archeological Papers of the American Anthropological Association,2002.有的研究者认为居室葬与家户仪式有关④Carballo D M,Advances in the household archaeology of highland Mesoamerica,Journal of Archaeological Research,2011.。由于空间位置封闭,居室葬的共享性、参与性和可见性都比较弱,由此看来,居室葬可能与观念、信仰和愿望紧密联系,这种情感纽带以死生者共享空间进行联结,并且被限制在家户的私人空间之内。

扩展家户的房址建筑结构变得更加复杂,使得房屋之间、房屋和院落、院落和外界之间有明显的数层视觉和空间分隔。院落内更加独立和私密,构成住宅单元。弗兰内里在聚落起源的阶段性模型中,指出了核心家户和扩展家户之间社会构成的区别,即如果后代成年并结婚以后依然和父母住在一起,依附于原来的核心家庭,并且参与生产活动的分工时,就会形成扩展家户,并且随着居住时间的延长和人口的增多,大家户的房址、房间分隔会更加复杂,原来的房址会被不断扩建⑤Flannery K V. The origins of the village revisited: from nuclear to extended households,American antiquity,2002.。可以说独立家户中的社会单元是核心家庭,大家户成员之间则很可能主要由血缘和婚姻关系维系。扩展家户聚落往往采取在聚落的一侧城墙或围墙外设置聚落墓区的形式,墓地的规模往往较大。虽然扩展家户内部代表一种更加聚合的社会单元,家户之间的社会网络受到限制,但共同埋葬的聚落墓区形式表明聚落共同体还是具有一定的凝聚力。并且,这一时期出现了投资更大、边界更加明确的石城结构作为聚落与外界的防御设施。这些石城用石头包砌,内填黄土;城墙外侧高峻,内侧较矮,有的还出现了“马面”等明确的防御设施,更反映了聚落内部社会的团结。从对不同家户模式的分析中不难发现,辽西史前聚落的组织似乎总是在寻找私人空间和公共空间的平衡,这种平衡从聚落结构的不同方面体现出来。在早期聚落的群体聚居生活的情境下,家户内部的自主性和家户之间的集体合作来维持社会动态平衡。这种平衡可能受到核心家庭和人口再生产的影响,成为社会组织动态变化的推动因素,从而形成丰富的社会组织动态。

通过对聚落结构的空间分析,可以对辽西地区聚落社会的发展模式窥见一斑,也揭示了社会组织的深刻变化。位于西拉木伦河上游的高原区域(白音长汗、南台子、井沟子西梁等遗址)和教来河上游的丘陵区域(兴隆沟、兴隆洼、查海等遗址)在兴隆洼文化时期表现为组合家户和独立家户两种不同的聚落组织模式,居址的平面结构、建筑方式、丧葬模式等多方面都有不同,两种聚落组织的紧凑和规整体现了单个聚落作为整体的团结和凝聚力。从赵宝沟文化开始,辽西地区开始进入家户和聚落重新整合的阶段,替代了早期聚落社会的两种地域模式,从而形成了新型的广域社会组织。赵宝沟、水泉等遗址显示,赵宝沟文化时期,规整的每排房址开始出现进一步的分组,聚落整体开始变得零散,到了红山文化早中期的白音长汗四期、魏家窝铺、哈拉海沟、柳树林等遗址时,零散的家户小团体进一步凸显,单一聚落的统一、规整模式彻底被打破,聚落作为整体对于家户的约束力在进一步减弱,形成了新的、广域的社会整合方式。到了夏家店下层文化时期,扩展家户的出现反映了生业方式和定居程度的转变,也表明人口的增长和延续。在这一过程中,高原地区的组合家户模式出现的时间似乎稍早一些,然后在丘陵地区产生了独立家户的模式,最终转变为扩展家户。这说明随着生业方式转变、居住时间延长、人口增长,人们在处理日常生活、埋葬或仪式过程中对私人空间和公共空间的不同选择,反映了血缘亲情纽带和群体地域联系等社会关系的潜在变化。

组合家户虽然在居址设计上强调了家户内部的私密性,但聚落墓地埋葬的方式反映了一种聚落内部广泛的社会联系。独立家户的房址虽然保持了紧凑的空间关系,表明紧密的社会联系,但将埋葬置于私人领域,强调了家户作为整体在丧葬祭祀过程中的重要性,可能反映了对血缘亲情纽带的强调。扩展家户内部结构更加复杂,公共和私人空间之间的关系变得更加明确,私人空间更加受到限制和保护,但大面积聚落公共墓区的出现也同时凸显了群体地域联系的认同,石砌城墙的出现更加限制和强化了聚落内部的社会凝聚力,服务于共同居住的社会群体。这些变化是社会和经济因素发展的结果,表明家户自主权的扩大,可能包括兴隆洼文化中晚期家户内部强化劳动力、生产和消费整合,从而产生了家户之间更受限制的社会网络。同时,聚落内部合作、互动和整合机制也发生了变化,可能体现在红山文化晚期更大规模的公共仪式和祭祀活动,以及以夏家店下层文化石城为代表的边界更加明确的区域共同体的出现。

本文的分析表明,聚落的空间结构不仅提供了对古代社会组织方式的见解,还凸显了人们对私人和公共空间的选择背后的文化复杂性。聚落的微观空间分析可以为了解辽西地区社会结构及其演变过程提供有价值的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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