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往昔的一曲挽歌

2024-01-11 13:52李庆林
农家书屋 2023年12期
关键词:橘园长顺缺憾

李庆林

很庆幸,适逢岁末读到再版的沈从文长篇小说《长河》;也很遗憾,《长河》毕竟是沈从文的一部未完成作品,按美国汉学家金介甫的说法:所有故事都未能展开。

与《边城》迥异的是,《长河》中的所有人和事都直面现实,也与湘西之外的社会时局直接接触,不再单纯牧歌式的封闭悠然,而将人物间的对立冲突客观呈现于读者眼前。

1936年秋天的沅陵上游,一条名叫辰河的支流,承载着吕家坪的湘西百姓生活。辰河下游约四里有个叫枫树坳的小土坡,坳上有个滕姓祠堂,老水手住在堂前枫树下看管祠堂。对河萝卜溪有一大片橘园,园主滕长顺有两儿三女,其中小女儿夭夭最漂亮,灵气十足,外号“黑中俏”。夭夭天真淳朴,看什么都是美好的,但她遭遇了老水手棒喝似的反驳:“夭夭,依我看,好看的总不会长久。”

这是沈从文对于夭夭其后命运的一个悲剧式暗示,面对国民党鼓噪的“新生活运动”,面对新来的保安队队长,面对湘西以外蜂拥而至的各种欺诈,包括夭夭在内的诸多湘西原住民,怎可能脱离尘外、独善其身?夭夭很像《边城》里的翠翠,她更加外向,更加热情活泼,“乖巧谦虚,不占先逞强”。她天真地回应老水手:“天下归你管,一定公平得多!”

夭夭像枫叶,翠翠像青竹。沈从文之所以将《边城》的结尾处理成一种又苦又甜,正是表明他在1934年回了一趟湘西后的一份隐忧。他担心家乡的原始风貌被外界强行滋扰,淳朴善良的民风被利益破坏。然而,1936年秋天,中国社会的巨大变动难以避免地辐射了湘西偏僻之地。沈从文在1934年进入辰河流域时,便感慨道:“农村社会所保有那点正直素朴人情美,几乎快要消失无余。”

保安队队长想讹诈滕长顺的一船橘子,他对涉世不深的夭夭也打着歪心思。但长顺没上当,夭夭也巧妙摆脱了他的纠缠,致使队长非常愤怒。故事本可由此脉络尽情展开,但每一章都遗憾地戛然而止。原因在于小说屡遭封禁和删削,严重破坏了本该严谨的结构逻辑,这也是小说故事略显散漫的因素所在。他给妻子张兆和的信里说:“我用的是辰河地方作故事背景,写橘园,以及附属于橘园生活的村民,如何活;如何活不下去,如何变;如何变成另外一种人。预备写六万字。”创作过程中,沈从文意识到该故事庞杂的人物关系甚多,必须写成长篇,他预备大致三十万字。

不同于《边城》更“现实”的湘西世界却遭遇现实的种种刁难,《长河》的种种缺憾也注定了这部长篇的不堪命运。

《长河》是沈从文1938年抵达昆明两个多月后开始创作的,他给滞留在北平的妻子张兆和写信说:“我已寄望舒文章十页,下期航信还可寄十页。”最初,《长河》得以在戴望舒主持的《星岛日报·星座》(香港)副刊连载,当年8月至11月,共连载67次,未完。

所幸今年底再版的《长河》中,收录了上述所有信件内容。

设想一下,若是一部30万字完整的《长河》,一定会是一部引人入胜的乡土小说,还会是一部涉及抗战内容的文艺作品。沈从文想借《长河》完成一部湘西地方史,当然要包括那些抗战故事。沈从文在之后写过的《芸庐纪事》《乡城》《动静》和《雪晴》里,都在试图弥补《长河》的缺憾,但永远不可能复原长篇故事的完整性。《长河》与他的《云南看云》《记丁玲续篇》均遭到国民政府查禁,亦当命运作弄。

不可否认,《长河》是一部社会人事变动对自然人性侵蝕的小说,动荡时局带给本真美好的是倾轧摧毁。逐渐演绎成“道德多少钱一斤”,更是显露了社会强权势力戕害淳朴善良的丑陋事实。

虽有缺憾,但我们仍能从《长河》里深切感受到湘西原有的善良无畏又质朴的优良民风,权当湘西往昔的一曲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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