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焦于现代性批判的风景浪漫书写

2020-05-08 08:20王春林
扬子江评论 2020年1期
关键词:风景森林小说

王春林

面对陈应松的长篇小说《森林沉默》 (载《钟山》2019年第3期),我们首先需要思考的一个问题,就是应该如何为这部作品作出恰切的艺术定位。很多读者,甚至包括作者陈应松在内,在谈到《森林沉默》的艺术方式的时候,都极有可能仍然把它简单地归之于一种魔幻现实主义的写作。这样的一种说法,当然不能说没有一点道理。一个关键的原因在于,1980年代那场以加西亚·马尔克斯为突出代表的拉美魔幻现实主义潮流,的确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到了中国新时期的小说创作。陈应松,自然也不可能置身其外。但在承认陈应松的小说创作受到魔幻现实主义影响的同时,我想,我们却更不能忽视作家与中国本土文学传统之间的一种内在关联。我早在一篇关于陈应松《还魂记》的文章中,就已经特别强调过作家的小说创作与神魔小说传统之间的那种传承关系:“在强调陈应松接受胡安·鲁尔福影响的同时,我们也仍然不能忽视《还魂记》的亡灵叙事与中国本土小说传统之间某种影响关系的存在。倘若说《红楼梦》 《金瓶梅》属世情小说,《三国演义》 《水浒传》是家国叙事,那么,《西游记》 《封神演义》此类超现实色彩鲜明的一类就显然是神魔小说,蒲松龄的《聊斋志异》也可以被归入到这一类。虽然基本的价值取向上存在着极明显的差异,但陈应松的艺术思维曾经接受过神魔小说的滋养,却也是无可否认的一种客观事实。”①然而,在认真地读过《森林沉默》之后,我突然觉得,仅仅强调陈应松的小说创作与神魔小说传统之间的关联,某种意义上恐怕也仍然属于皮毛之见。相比较来说,一个更重要的问题是,我们必须充分注意到身为楚人的陈应松,与他所寄身于其间的那块土地,以及那个特定地域文化之间的内在关联:“谈论鬼魂是我们楚人对故乡某种记忆的寻根,并对故乡保持长久兴趣的一种方式。无论是当下还是过去,让我们在许多沉重影子下生活下去的动力还是来自大地的力量。当大地神秘的生命在搏动的时候,我们会有文字和声音应和。”②正如这个后记所表露出的,陈应松其实也很明显地意识到了自己的小说创作与故土楚地之间关系的存在。

如果说在《还魂记》中,这种关系还只是突出地体现在所谓鬼魂的讨论与表现上,正所谓“楚人信巫鬼,重淫祀”(《汉书·地理志》),以及“昔楚灵王骄逸轻下,信巫祝之道,躬舞坛前。吴人来攻,其国人告急,而灵王鼓舞自若”(《太平御览》)者是也,那么,到了这部《森林沉默》中,陈应松创作与故土楚地之间的关系,就更多地体现在对一种浪漫主义文学传统的强力传承上。具体来说,先秦时期楚地的浪漫主义文学传统,集中不过地体现在以《离骚》为代表的屈原诗歌创作中。关于屈原的诗歌创作风格,我们注意到文学史上有这样一些相关的论述:“《离骚》的魅力更在于通过升天入地的跨越古今的离奇想象,创造出近乎神话的奇幻境界,从而形成鲜明独特的浪漫风格。”③ “屈原的作品,以纵恣的文笔,表达了强烈而激荡的情感。”“不仅如此,屈原赞美自我的人格,是率性任情,真实袒露;咏唱神灵的恋爱,是热情洋溢、淋漓尽致;颂扬烈士的牺牲,是激昂慷慨、悲凉豪壮……。总之,较之《诗经》总体上比较克制、显得温和蕴藉的情感表达,屈原的创作在相当程度上显示了情感的解放,从而造成了全新的、富于生气和强大感染力的诗歌风格。”“由于这种情感表达的需要,屈原不能满足于平实的写作手法,而大量借用楚地的神话材料,用奇丽的想象,使诗歌的境界大为扩展,显示恢宏瑰丽的特征。这为中国古典诗歌的创作,开辟出一条新的道路。”④以上这些带有权威性的论述,虽然没有直接使用浪漫主义的说法,但其中所谓“浪漫风格”,所谓“纵恣的文笔”“情感的解放”“奇丽的想象”等,所具体指称的,事实上都是浪漫主义的创作特色。也因此,正如同《诗经》开创了中国文学史上的现实主义道路一样,以屈原为代表的楚辞所开创的,则是中国文学史另外的浪漫主义一脉。如果说屈原的确开创了一种楚地的浪漫主义文学传统,那么,陈应松的《森林沉默》就完全可以被看作是对这种文学传统一种自觉不自觉的传承与倡扬。事实上,关于陈应松对屈原的致敬与传承,在《森林沉默》中也有着非常突出的表现。我们注意到,在小说的最后一章也即第七章“玃漫游奇境”中,就直接出现过屈原的诗句:“‘……乘赤豹兮从纹理,辛夷车兮结桂旗……少女高声朗诵着,‘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后来……”,紧接着,就是关于叙述者“我”母亲的相关描写:“我的母亲飘走了,她一动不动地骑在赤豹上,赤豹意味深长地看着我,它的尾巴在花丛中闪现。母亲的衣袂翩翩,她现在头上换成了女萝的草环,薜荔披肩,辛夷和桂花扎着的旗子插在豹子背上,石兰和杜衡在腰间……”很显然,前面一段直接引自《九歌》中的《山鬼》一篇,后边一段,则是这首诗歌的部分现代汉语译文。除了直接引用《山鬼》的细节,无论是丰沛奇崛的艺术想象力,还是更多地致力于一种富有蕴藉与生气的情感表达,当然也包括对远古自然的追慕与向往,所有的这些,整合归结在一起,断言《森林沉默》浪漫主义风格的具备,就是一个令人信服的结论。也因此,与其说《森林沉默》是一部魔幻现实主义小说,莫如说是一部与中国楚地源远流长的浪漫主义文学传统紧密相关的长篇小说。“出于对森林的不可亵渎和不可轻慢,我用诗和童话来处理我想写的故事,这是对自然这种绝美尤物和神祇的尊重。比如最后一章,干脆就是童话。”⑤这是陈应松在为《森林沉默》专门写作的“跋”里的一段话。什么叫“诗和童话”,所谓的“诗和童话”,在很大程度上,也正是浪漫主义的代名词。

与此同时,我们却更须注意到,风景在陈应松这部长篇小说中地位的独特与重要。风景以及由此而进一步衍生出的风景描写,曾经是小说创作中司空见惯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一般意义上,所谓的风景,往往与大自然紧密联系在一起,可以被看作是农业时代的产物。既如此,风景描写大量地出现在以乡村为表现对象的小说作品中,就是一种顺理成章的结果。但到了晚近一个时期,或许与以所谓工业化与城市化为突出表征的城市小说的异军崛起紧密相关,敏感的读者大约早已发现,已经出现了风景与风景描写退出小说文本的明显迹象。以至于,在很多时候,风景与风景描写业已成为了当下时代小说作品中的一种稀罕物。在这种情形下,类似于陈应松《森林沉默》这样的一种写作,就绝对称得上是反其道而行之。对于这一点,陈应松自己也有着明确的认识:“本书涉及到近百种动植物(包括传说和神话中的神奇动植物),以及关于森林的物候、地质、气象和所有对于森林的想象,并且肯定超过一般人对森林的认知与想象。虽然是一部长篇小说,但关于森林自然景物的描写不会低于六分之一。这不是我笔下生花,是森林的丰富资源成就了这些文字。就像诗经之美有植物的功劳一样,这部小说如果可以成立的话,是书中森林的景物所赋予的。写得像植物图谱和风景图谱一样细致生动,告诉人们描写森林,是我所愿。”⑥正如同陈应松自己在《跋》中所言,只要是熟悉他的朋友,就都知道,这些年来,作家总是会长时间地远离现代化的都市,长久地蹲住在鄂西北神农架一带的原始森林里:“一直以来,我对森林的热情转化成了归宿般的热爱与皈依。渐渐地,关于古老乡愁的意绪发展成为我对家乡的移情别恋。我的写作有一大半的语言投奔了深山老林的琐事,不厌其烦的描写没有丝毫的疲倦感和违和感,文字的充沛力量让我获得了新的写作引擎,丰富的、抵达角落里的书写,首先得益于我的森林知识,还有我狂暴的猎奇心理,它操控了我的语言和思维系统,让我最好的文字被森林俘获,成为了我的常态表达,抒情式的炫技是为了表白我对森林的忠诚和献身。但我真实地生活在自然里,不装不媚,不惊不乍。我在自然中观察、说话和行动,使我获得了久违的童贞与欢喜,这也许就是返老还童吧。”⑦既然说对森林的由衷热爱竟然可以从根本上“操控了我的语言和思维系统”,那么,陈应松这种爱的执着与真挚程度,自然也就可想而知。唯其因为关于森林自然景物的描写最起码占据了六分之一的文本篇幅,所以,在当下这样一个小说创作同质化情形日益严重的时代,陈应松才会在《森林沉默》中以其对森林自然风景的精彩描写而成为难得的一个异数。最起码,在我个人有限的阅读视野里,如同陈应松这样能够以其汪洋恣肆的笔墨格外传神地进行着森林描写的,中国文坛不做第二人想。某种意义上,倘若说《森林沉默》的确称得上是一部关于森林的“百科全书”式的长篇小说,那么,我们也就完全可以把陈应松称之为森林描写的圣手。至今犹记,很多年前,王蒙曾经为张承志的中篇小说《北方的河》写过一篇评论文章。在其中,王蒙不由自主地感叹道,在张承志如此成功地写过北方的各种河,尤其是黄河之后,“你他妈的再也别想写河流啦,至少三十年,您写不过他啦。”⑧套用王蒙当年的这种表达方式,我们在这里,也不妨说,在陈应松的《森林沉默》如此浓墨重彩地写过森林之后,“你他妈的再也别想写森林啦,至少三十年,您写不过他啦”。比如,“雨还在下,但已不是那么急,整个狉猢岭在湿漉漉的雨云中穿梭,雾浓得像猪蹄汤。雨过后,漫坡的芒萁和狗脊蕨伸长卷曲的嫩芽,金龟子出现在它们的上面。夏枯草、齿萼报春、玄参、过路黄和醉醒花,红红绿绿,黄黄蓝蓝,五颜六色。嵯峨的山峰像巨兽的厉齿,张着大口,齐声吼叫在天空下。天空是暗蓝色,被暴雨刮洗得干干净净,就像新婚的床单。黄臀鸭、松鸦、斑鸠、山椒鸟或沉或清地鸣叫,声音轮番滚动,之后,黑漆漆的短脚鸭在灌木中跳跃。发出獨一无二的婴儿的哭声。一只刺猬或是一只狐狸在那边蹿过。马鹿菌、鸡油菌、松菌、奶浆菌和有毒的鹅膏菌、白鬼伞都突然从草丛中蹿出来,亭亭玉立,搔首弄姿。”别的且不说,单只是作家在这一段叙述话语中提及的那些动植物的名称,我们一般人都是闻所未闻,简直就是一无所知。由此可见,要想完成《森林沉默》这样一部以原始森林为关注对象的长篇小说,除了长期驻守在原始森林进行实地的悉心观察之外,作家所必须具备的一点,就是足够丰富的动植物学知识。从这一点出发,一个相当可信的结论就是,身为作家的陈应松,其实也完全可以被看作是一位学养深厚的动植物学家。

然而,在我们具体展开对陈应松《森林沉默》的深入分析之前,首先需要明确的一点就是,在一种现代的意义上,风景已经不再仅仅只是风景,在看似单纯的风景背后,实际上隐含着相当复杂的文化权力关系。“风景的再现并非与政治没有关联,而是深度植于权力与知识的关系之中。第一部分从种种不同但又彼此关联的视角呈现风景及风景的再现,揭示隐匿的政治及知识关系。多重视角的研究使沉默的风景意象发出声音,使隐藏在关于风景及风景意象的知识和体验之后的社会性基础显现出来——这种社会性基础就是历史上各种排斥与包容的观点。一个中心议题是观景者、景色以及风景的视觉再现和文字再现的社会文化定位。”“某种意义上,第一部分堪称福柯式的风景考古学。”⑨何为福柯式的风景考古学?我们都知道,福柯作为一个哲学家的主要贡献,就是在很多人们所习焉不察的地方都发现了内隐于其中的某种权力关系的存在。既如此,所谓福柯式的风景考古学,很显然也就意味着对隐藏于风景之后的文化权力关系的深刻揭示。一方面,我相信陈应松大约没有机会接触类似于《风景与认同》这样的理论著作,但在另一方面,我们却也不妨从福柯的角度来理解《森林沉默》中森林风景描写。从这样的一个角度出发,我们就可以发现陈应松笔端的那些原始森林风景,其实也同样隐含有作家意欲传达给读者的内在思想含蕴。质言之,也就是将原始森林作为精神图腾的一种现代性批判。

说到作为小说根本聚焦点的现代性批判,长篇小说《森林沉默》中最起码有以下三个方面不容忽视。首先是第四章“一只戴胜”部分所集中讲述的女博士花仙老师的故事。其次,是叙述者“我”也即蕺玃的叔叔麻古与土地之间的故事。麻古和土地之间的故事的发生,与飞机场在咕噜山区的建设有着无法剥离的内在关联。我们注意到,在小说开始不久,就从村长那里传来了政府要在咕噜山区修建飞机场的确切消息:“只想着要政府的补助,你们这些没用的蛋子。告诉你们吧,明年的春天将是一个天翻地覆的春天。咱天音梁子要建飞机场了,你们知道吗?要削平九座山头,填平九条峡谷。咱们村好不容易争了个孔子沟建垃圾填埋场,国家每年补助咱们村十万,以后咱们就是吃垃圾啦……”然而,村民们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飞机场。对此,村长以呵斥的方式给出了进一步的解释:“飞机场,你们这些土包子。飞机,飞机没见过吗?这里要落飞机。飞机场一造,有很多的外地人要进山来了,咱们就搞旅游,可以卖你们的药材,菌子,苞谷酒,洋芋,土鸡,落豹河就可以搞漂流了。”更进一步地,“商村长给我们说,天音梁子和孔子沟的庄稼都没有了,改革总是要牺牲一部分人的利益,要舍小家,顾大家。那里的山尖要变成平地,要变成比大海还平的平地,要一望无涯,要修一条可以伸展到田边的水泥大道,要建候机楼,来不及挖的款冬花和种下的党参你们赶快刨起来,不刨也有青苗补偿费,我跟大家多争取点儿……”身为政府的代理人,村长的话语所强调的,一方面,固然是飞机场的建立将会给地方带来的好处。但在另一方面,却显然也是在要求咕噜山区的民众为此而做出相应的牺牲。

因为以上几点,笔者已经在《风景描写与现代性反思》⑩一文中做过专门的探讨,这里主要分析的,就是小说主人公蕺玃那带有明显象征意味的人生故事。面对身兼第一人称叙述者功能的这位蕺玃,首先耐人寻味的一点,恐怕就是作家陈应松对他的特别命名。关于“蕺”,小说文本中自有明确的说法:“蕺就是鱼腥草。难道莫非仅仅因为我们姓里有鱼腥草,就要鬼使神差从平原上来到荒远的大森林安家,就会成为草木禽兽之家,活得跟一棵草一样?”而“玃”,则有两种不同的说法。一种说法是古书上说的一种大猴子,另一种说法是《山海经》中所记载的一种异兽。结合小说文本,不管是哪一种,实际上都暗指长相带有明显返祖特征的形似猴子的蕺玃本人。质言之,所谓“蕺玃”,其意大概也就是专指一位姓鱼腥草的长相酷似猴子的草木之人。其他且不说,单只是“蕺玃”的命名,我们也足以见出陈应松写作时的那种煞费苦心。与名字的奇异相映衬的,是他那只知其母而不知其父的诡异来历:“这孩子就是我哥蕺大雀。可是大雀断奶之后,母亲有一天一个人在天音梁子的地里掰苞谷,晚上却没有回来,后来就失踪了。大约半年之后,我的母亲突然回到沉香坡,腆着大肚子,问她去哪了,肚里的孩子是谁的?她的嘴就像上了锁一样,死活不说话。”再到后来,就是“我”也即蕺玃的出生:“我还不会哭,浑身长满红毛,鸡胸,扁嘴,仿佛过鬼门关时被阎王打了几闷棍。”既是如此这般非同一般的返祖状貌,那在当地人的口里被讹传为村妇与野人所生,也就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正如同蕺玃奇异的长相一样,“我”所具有的一些生存习性,也是那样的与众不同:“我是一个猴娃——他们都这样说我。我浑身长红毛,不爱穿衣,有人也叫我‘火娃。我不会说话,但心知肚明,懂人语,也懂兽语、鸟语和花语。”

然而,我们无论如何都不能忽视的一点,就是蕺玃后来的趴在树上睡觉。问题显然在于,原本并不在树上睡觉的蕺玃,为什么突然间就非得爬到那棵白辛树上睡觉过夜呢?却原来,“我”的生存习性的这一变异,与咕噜山区极其稀罕的豹目珠的被挖掘紧密相关。那一天,杀死了豹子的猎豹人再次来到了豹子的喋血地:“他掘地三尺,看到了一颗闪闪发光的珠子,比鸡蛋略小,如琥珀,夜放精光。它是豹子死前钻入地下所聚,叫豹目珠,这珠子是镇山之宝。”既然是镇山之宝,那这豹目珠的被掘出,也就一定非同小可:“他取出豹目珠后,大地开始摇晃,人们以为是自己喝醉了。母鸡突然打鸣,鹿跳八丈,香獐触山,悬崖垮塌。一阵过后,就像一个梦,醒来一切正常。”尽管说一切在一阵过后都看似正常,但豹目珠的被挖掘,最起碼已经深刻地影响到了主人公蕺玃的生存状态:“他照见一个人趴在树上睡觉。开始他以为是个鸟巢,后来以为是只猴子,但他细看,见是沉香坡的猴娃,我,玃。他远远地打量树上的我,没想到这事儿与他有关。”要想很好地理解这一点,就不能不注意如下的一段叙事话语:“我被一千只豹尾追赶到天音梁子的大坪上。我在叔叔种款冬花的窝棚边,看到所有的土地,所有的树木,闪出萤火般的蓝光。天音梁子浮出一个巨大的圆蛋,无数的舷窗往外喷吐出金色的火舌。巨蛋仿佛在上升,像漂浮的汽球,被地底下的热雾蒸煮着,像怒放的鲜花,那里人声鼎沸。天上飞着巨大的铁鸟,来往穿梭,光芒四射……”首先,这是出现在“我”也即蕺玃脑海里的一种幻象。其次,陈应松实际上是在借助于“我”的幻象巧妙地达到一种预叙的艺术效果。作家在这里所描述的,乃是未来时日里飞机场果然建在咕噜山区的天音梁子上的真实景观。具体来说,蕺玃不期然间的上树睡觉,正与这一幻象有着内在的关联:“我被这奇异的景象惊呆了,我仿佛来到另一个世界,连寒冷都没有,四处灵光闪闪。可是祖父在追我。我又一次从祖父的腋下挣出,往回跑,往沉香坡跑。”到最后,“我爬上那棵高大如巨伞的白辛树,哧溜哧溜登上高处。我在继续找寻我刚才看到的景象,那个巨大的有无数舷窗的金色圆盘,可那里只有黑暗,深重的黑暗”。从此之后,这位蕺玃的夜晚就在这棵高高的白辛树上度过了:“早上我将从树上下来,我只是晚上在树上。我对天空中的黑夜有亲切感,我爱那样高耸的夜晚,我不怕冷,身上火一样烧灼,半夜我就将头埋进我的胸前,面对树干。一些饿雀子也会与我挤在一起,度过寒冷漫长的冬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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