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骗者

2017-10-23 09:22
东方剑 2017年8期
关键词:老魏新科所长

◆ 周 庆

受骗者

◆ 周 庆

在派出所办公楼上,远远看见许大妈顶着毛巾,抱着两岁的孙子进了派出所大院,陈所长就头皮发麻,浑身不自在。

他推门进入会议室,会议室内围着大椭圆形桌子坐满了人,严副局长带队正在审阅派出所的执法档案,进行第三季度的法制检查评比。魏副所长像一只蜜蜂围绕大会议桌飞来跑去,不过他采的不是花粉,他随时对检查中发现的意外情况作解释说明,把它们当作花粉采走,努力酿成蜜再返还给检查组,谁叫他是派出所主管执法办案的副所长,具体的业务他比所长熟悉。

陈所长招了招手,示意老魏出来,在会议室门口对他说:“许大妈又来了,你把她带到接待室接待一下,就说我不在,别让她上楼。”

“好吧,但此事老拖着也不是办法,要不要考虑一下我的意见,不然我怎么答复她?”老魏抓住机会向所长施加了一下压力。他已经四十岁了,比陈所长还要大几岁,在派出所资历比陈所长还要老,平常陈所长在执法上比较尊重他的意见,但是在这件事上却有分歧。

“别轻易给她承诺,先把她劝走就行,你的方案我向局长汇报后再说!”陈所长说完后再次折返会议室。老魏下楼去接待许大妈。

老魏刚刚把许大妈带入接待室,许大妈就把孩子放下来,跪下来一把抓住老魏的裤腿,带着哭腔嚷道:“你们一定要想想办法,帮我儿把钱追回来,要不然我孙女上学报名费都拿不出来了!弄不好会出人命啊!”老魏被她抓着裤脚没法动,那边,许大妈两岁的孙子在接待室地上撒尿,下一步很可能要拉屎。

老魏心想:你家条件还好呀,不至于被骗两个钱连学费都交不起,但这话可不能说出来。他吩咐刚进来的协警小吴拖地并照料好孩子,然后耐心地劝说许大妈:“大妈,您先坐下来,听我慢慢跟您解释。”

“不答应帮我把钱追回来,我就不起来。”许大妈央求道,半坐在地上,实际上也是在施压。

事情起因是这样的:许大妈儿子许本田在镇上开了个粮食加工厂,因生意往来与在市区搞贸易的齐新科相识。齐新科和市委齐书记是同乡,常自称是齐书记的侄子,许多人对此深信不疑。一个多月前齐新科到许家来,许本田特地请他喝酒,在酒桌上还让读初三的女儿认齐新科做了干爹。齐新科酒后当场表态要送一块地给干女儿,还带着许本田到市开发区新街道,指着一块地说这块地是自己的,送给干女儿了。第二天,许本田追问此事,齐新科显得有点后悔,但经不住许本田捧杀,勉强答应兑现自己的诺言。不过,齐新科说办理土地过户很麻烦,需找人帮忙,还要交税,叫许本田先拿三万块钱。许二话没说,给了三万现金。几天后许本田追问此事时,齐新科又问许要了两万块手续费,之后,一个多月过去了,齐新科再无声音。许本田去市里找他几次没找到,打电话给齐新科,每次他都以外出谈生意为由拖着。后许本田经打听,新开发的街道根本就没有齐新科的地,许本田一下傻了眼。

几天前许本田到派出所报案,陈所长亲自接待了他。陈所长问他送地皮的事情可有别人知道,许本田说没有;陈所长又问齐新科是否打了收条,许本田又说没有。陈所长感到很棘手,先将许本田狠狠批评了一顿,怪他没有头脑,净想着占便宜,哪有天上掉馅饼的事?最后陈所长说这件事派出所要初查,调查是否确实存在犯罪事实,才能确定是否立案。之后,就把许本田打发回去了。

对于此事,老魏和陈所长意见一致的地方是:都主张派出所暂时不要正面接触齐新科,因目前没有任何证据,如果贸然把齐新科传唤到公安机关,齐新科肯定会否认此事。既然他有意诈骗,又没留下证据,公安机关也拿他没办法。过早接触反而促使他提高警惕,案件可能会走进死胡同。但他俩的意见也有不同之处。老魏的意思应该先立案,然后申请对齐新科上侦查手段,伺机获取证据。陈所长不同意先立案,几万块的小案件,上级不可能同意上侦查手段,而且侦查手段也不是万能的,再说这个案件能推给开发区的派出所最好。说白了好破的案件早就立了,正因为该案无任何证据,难破,谁接了它,就等于接了一个烫手的山芋。立案后破不了案,势必影响破案率,降低派出所在局里的排名。

后来许本田来过派出所一次,追问过此事。陈所长以地皮在开发区为由,叫他最好到开发区报案。可能许本田也觉得和齐新科再当面交涉一下也好,或许能要点钱回来,一旦公安机关掺和进来,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问题是一直没碰到齐新科,他也没有机会撕破脸向他要钱。也有可能许本田怕跌面子,就接受自己吃个哑巴亏的事实了。反正他再也没来派出所追问此事。但许本田的老妈得知此事后不干了,她一分钱都当成命根子,才不像他儿子死要脸活受罪,前几天已经到派出所抱着陈所长的腿哭过一回了,好不容易才打发走。但临走还放了一句话:如果钱追不回来,她就要去上访。

“这个事情大妈你不要声张,如果让齐新科知道你家报案了,对我们破案很不利,你一定要相信我,给我们时间,我会把钱追回的。”老魏好不容易把许大妈劝走了,陈所长打电话给他,严副局长请他上楼。在他劝许大妈的时候,陈所长已经向严副局长汇报了此事。

严副局长果然是因为许本田和齐新科的事情找他,老魏再次提出自己的建议。严副局长认为:齐新科与许本田是干亲家,此事不宜过早立案,最好能调解处置,只要帮许家追回被骗款,就行了,一旦立案,可能会适得其反。被逼后齐新科会矢口否认,那么反而案件破不了,钱更要不回来。最后严副局长说:“这个事情不要推了,就你们所办,你要在不惊动齐书记的情况下把这事妥善处置掉。要从维护稳定大局出发,不要搞出来一对冤家,也不要搞出一个上访户。这件事正是考验你能力的时候。好好干。”

检查结束,严副局长走后,陈所长特地把老魏拉到办公室谈心。“严副局长说最近市领导有关注你,我们是好弟兄,你是不是找了贵人相助?说实话我可能要调走,你这锅水已经冒烟,再加一把火就烧开了。”老魏感到心里一阵暖和,毕竟和陈所长搭档多年,他在对自己发出暗示。

“可我根本不认识什么贵人,我只知道干好本职工作。”老魏也是实话实说。

“你老婆不是经常和贾姐在一起打牌吗?临门一脚一定要踢好呀!”陈所长语重心长地说。

晚上老魏在所里值班,老习惯打电话和老婆聊天。老婆又发牢骚:“你在基层干了六年副所长,什么时候才能升职?”老魏安慰老婆说快了,市领导已经关注自己,可能是一个多月前,自己破获了一起跟踪抢劫女学生的案件,在社会上赢得好的反响,传到领导耳朵里去了。老婆说你梦也该醒醒了,自己最近找了贾姐,肯定是贾姐帮了忙,市领导才过问了你,看样子还要继续烧一炷香。贾姐是本市一位名人,年轻时曾经在北京一位省部级老领导家做过保姆,据说和老领导关系非比寻常,市领导平时见到贾姐都客客气气。贾姐凭着和老领导的关系办成过不少事,名气不小。但她每次帮人做事都要收钱的,据说帮一个乡镇长调到区里任局长就收了五万块,你不要管贾姐花出去多少钱,她即使一分钱不花,把事办成了,那也是她的本事。但是贾姐怎么会平白无故帮自己说话?老魏警觉地问老婆:“你在贾姐那里花了多少钱?”

“三万块!她说陈所长很快就要调走了,到时候直接提拔你当所长。”老婆满怀希望地说,那语气仿佛自己已经是所长夫人了。

“你不用花钱,论资历、论业绩也该提我了。现在你花了钱,如果我真的升职了,谁能搞清楚到底是我能干的原由,还是你花钱的缘故?”老魏不满地说。

“你做梦吧,论能力所长早就该是你了,不花钱,你就等着再空降一个所长来吧!”老婆嘲笑道,坚持还要加两万块活动经费给贾姐。

想想陈所长比自己还年轻,他从市局下来当所长前,自己已经就是副所长了,想到这,老魏沉默了。

老婆挂了电话。

第二天老魏把许本田找来,许本田拘束地坐在老魏的办公桌对面,低头不好意思开口,看他那样子,老魏觉得又可怜又可气。

“你真是太幼稚了,他说弄到地皮你也信,你怎么不早打听清楚?还生意人呢!”老魏对爱贪便宜的许本田无甚好感。

“别人可能弄不到,但是齐新科和齐书记同村同宗,他还和齐书记合过影,谁知道他和齐书记是什么关系,或许他真能弄到!”

“你们都成了干亲家,你还报什么案?”老魏没好气地说,对许本田攀龙附凤更是反感。

“但他根本没有地,明显在骗我,现在他又老是不照面,我怎么办?我本想算了,但我妈和我老婆不干,天天在家和我吵!”

“你们最后一次谈地皮是什么时候?有没有谈翻了?”

“一个多星期前,在电话里谈,没有谈翻,他就是老拖着。”

话谈到这里,老魏心里已有了策略。这个许本田,说他傻其实也并不傻,知道上当了还忍住不翻脸,先报警。现在只要还没翻脸,就有办法套出齐新科的话,或者设置圈套,让得了甜头的齐自己钻进来。

老魏想到手机的电话录音功能,就要求许本田按照自己写的内容给齐新科打电话。下面是老魏写的纸条内容:“齐哥,最近可好?给干女儿的那块地手续办好了吗?办手续、找人五万块钱够花吗?”

电话打通了,齐新科说话很谨慎,只是说,他过几天回来,事情回家后面谈。看来齐新科还想继续骗他,所以没有矢口否认地皮的事,但在电话中既没有提到收了许的钱,也没有提再要许给钱。

“你干女儿现在要上高中了,你能不能利用你和齐书记的关系把她弄到重点学校?找人帮忙需要多少钱你尽管开口,我马上把钱打到你的账户上!”这是老魏教许本田的第二招,当初五万给的是现金,故没有证据,如果齐新科以帮干女儿上重点再收钱,你就从银行转账给他,只要从银行转账,总是能找到证据的。

但是齐新科还是没有马上上当,听话音他不是不想要钱,而是他骗出经验了,知道收现金才最安全,所以坚持回来面谈。

挂断电话后老魏将许本田的电话录音拷贝过来,对许本田说等齐新科一来立即通知他,这事就告一段落了。

之后一个星期,老魏只是做了一件事,他查清楚了齐新科与齐书记合影那张照片的来历。原来齐在市里开小食品厂之前,在老家作为典型穷困户曾被齐书记探访过。他和齐书记是否亲戚就不得而知了。

一星期后,齐新科兴致勃勃来镇上,准备再骗许本田一次,在饭店和许本田谈完帮他女儿上重点学校的事后,又收了许本田两万块现金。

很快,齐新科就被公安机关传唤。齐新科对收许本田钱的事矢口否认,并要求拿出证据。等老魏拿出相关录音以及最后一次收许两万块的照片时,齐新科目瞪口呆,只得认罪,最后主动把许本田的七万块钱还了。陈所长也十分高兴,他不想在自己调动的关键时刻,被这件事给绊住。

一个月不到,陈所长高升到市里,局里又空降了年轻的所长和教导员,老魏依然是副所长。老魏很沮丧,陈所长也觉得很难堪。临走前陈所长试探地问起老魏:“你是不是托人找了贾姐?”

“可能吧,我老婆经常和她在一起玩,我也不清楚。”老魏说。

“贾姐因为诈骗前不久被北京公安抓起来了,原来帮你说话的市领导也受牵连被纪委调查,现在大家都忙不迭地要和她撇清关系。你也是,找谁不好,干嘛要找她?她就是个骗子,她利用在领导家当过保姆不知道骗了多少人,连北京的商人都被她骗了。本来提拔你顺当顺水,现在大家都避嫌,谁也不帮你说话了。”陈所长把自己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似乎前阵子暗示他找贾姐帮忙的是另外一个人。其实老魏并没有责怪他,说实话,怪自己没有坚决反对老婆。谁能料到,红极一时的贾姐突然就被北京警方抓走了,但要说自己没提拔上,是因为贾姐的事,似乎说服力不强,哄小孩子呢。

晚上老魏吃过饭回到家,老婆已经从别处得知贾姐被抓的事,她哭哭啼啼地对老魏检讨:“都怪我,五万块钱泡汤了,贾姐要是迟两天抓起来就好了!不知道这钱能不能追回来,我们也是受害者!”

“你应该庆幸才对!行贿也是犯法的,幸亏姓贾的女人在我被提拔前就抓起来了,要不然,如果我是通过行贿才获得提拔,撤了职还要处罚!那才真是丢人丢到家,我看你想当所长夫人比我想当所长还急,才会上当,以后别折腾了。”老魏说完,疲倦地倒下睡觉,不一会鼾声就出来了。

没一会,传来门铃声,魏妻去开门,许本田拎着大包小包站在门口。“多亏魏所帮我追回被骗的五万块,这点土特产,表达一点心意!”许本田说完,不顾魏妻的拒绝丢下东西转身就走了。

魏妻看着这些五谷杂粮,哭笑不得,心想:哪位神探帮自己追回被骗的钱款,自己就把这些五谷杂粮送给他。

发稿编辑/冉利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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