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花鸳鸯枕

2017-10-23 09:22
东方剑 2017年8期
关键词:秦岚枕巾烤鸭

◆ 昆 金

绣花鸳鸯枕

◆ 昆 金

这一次幽会,也是秦岚厚着脸面,主动上门找顾全的。打定这个主意时,她满心的委屈和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她跟顾全是在一次私人舞会上认识的。在那之前,她跟艺华影业公司还有合约,经常演出,还会在一些电影里串个角色。最让她得意的,是曾经跟周璇一起出演了《马路天使》。只不过她只有几句台词,而且还是个侧脸。当时的她踌躇满志,根本不相信半年后会被艺华弃用。

没有得到艺华续约,其他公司又不看好她,二十七八岁的秦岚很快就沦为无业游民。这是一个很尴尬又危险的年龄,青春即将逝去,但自己却还没有自立起来。坐吃山空不说,最难受的是无处安放她那份不甘平凡的心境。从此高不成,低不就,转眼就被人忘记。而顾全就在这个时候出现了。

那一次舞会,秦岚本不想参加。那个时候她很怕见人,因为她已经找不出多少属于她自己的优势。但闺蜜力邀,她还是去了。而顾全也在被邀请之列。

秦岚记得,当晚第一支舞曲响起,顾全就笑盈盈地走到自己跟前,请她跳舞。

顾全欠身邀请时,他温和而富有穿透力的目光里,闪动着一种无以言表的光芒。秦岚的小心脏当时就跳得特别欢快,她有一种预感,她会跟这个高高大大的帅气男子发生些什么事。

果不其然,随后顾全便开始跟秦岚约会。当然那个时候,每次都是顾全主动打电话给她。而等她打扮一番走出家门时,往往就能看到顾全深情地站在路边法国梧桐下,或者手捧鲜花,或者打着一把伞,快步赶上来,轻轻揽住她浑圆的肩头。

秦岚身材丰满,性感,浑身散发着一股成熟女人的风韵。而那个时候的顾全头发锃亮,留一撇小胡子,身材健硕,目光清澈深沉,举手投足之间,透着一股温润和俊朗。每次秦岚看到他,就会想起好莱坞影星克拉克·盖博。

后来当“盖博”得知秦岚独自住在上海后,便开始把约会地点改在秦岚家里。很快,秦岚便为他打了一次胎。

之所以打胎,是因为“盖博”说起,他在安徽老家是有妻室儿女的。

这个消息曾经令秦岚伤感过一阵。不过随后她就释然了。因为顾全反复强调,说他爱她,从第一次见到她,他就想好好地疼她,要她。这种炽烈而直率的表白,对于她这样一个无所依靠、心无一物、看不到未来又整天担心自己被这个世界遗弃的女子而言,还不够么?她就像是一个掉在茫茫大海里即将溺水没顶的人,眼前即便漂过来的是一根稻草,她也要不顾一切扑上去。

秦岚说好吧,那我去把孩子打掉。我们以后就别再见面了。说这话时,秦岚的手一直紧抱着顾全宽阔的肩膀。

顾全笑笑,说亲爱的,我们要一直在一起。我现在独自闯荡上海滩,事业小有起色,但还不够扎实。等彻底站稳脚跟,就去安排好家室,然后回来娶你。我现在那么忙,哪里有时间照顾你和孩子,还是再等几年吧。

秦岚的心在颤栗。她问顾全,为什么要娶我?顾全说你是天底下最漂亮最善良的女人。我要一辈子呵护你,拥有你。

古今中外,就是这样拙劣的说辞,偏偏就骗倒过无数痴情女子。秦岚也不例外。当顾全说完这些话后,秦岚抬起头,端详着顾全,说顾先生,你要是想骗女人上床,那你现在已经达到目的了。但像刚才这样的话,你每次说出时,请务必谨慎。因为这样的话,我们女人一旦听得多了,是很容易相信的。

顾全笑而不答,只是紧抱住秦岚,极尽温存。秦岚被他吻得喘不过气,但还是努力挣扎开来,盯着顾全,一脸正色,期待着回答。

顾全意犹未尽,说宝贝,你放心,我没有半句假话。说完后转身从包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礼盒,递给秦岚。秦岚打开,里面是一根精致的项链,不禁动容。顾全又说我替你戴上,说完就把项链从盒子里缓缓拿起。

当项链被顾全举到秦岚眼面前,在半空里悬荡时,秦岚的心脏已经酥软了大半,转而彻底放弃戒备。她之所以动容,倒不是因为区区一根项链,而是她在这一刹那,已经主动选择相信顾全的话,博一记。

顾全环抱着秦岚,小心翼翼把项链戴在她雪白粉嫩的脖子上后,秦岚一激动,主动抱紧顾全。顾全被她冷不防抱住,有些措手不及。

而随后秦岚又放开顾全,两手交叉捏住自己汗衫下摆,奋力朝上一扬,就把自己白花花的丰腴身体显露在顾全面前。顾全被秦岚的这种气势惊呆了。

在这之前,每次跟顾全亲热,她都非常拘谨、忐忑,甚至都没敢让自己的快感蔓延上来。但今天她突然像是豁出去了一般。因为她刚刚下定了一个决心。

顾全知道自己已经彻底征服秦岚,暗暗高兴。

事后秦岚回味,这应该是她认识顾全以来,两人最酣畅淋漓的一次做爱。她把对自己未来的期待,对顾全的深情托付,全都糅合进了跟顾全的疯狂动作里。

但只过了几个月,顾全就开始慢慢疏远她了。两人的偶尔约会,也变成一次次纯粹的做爱。顾全每次想要她了,就给她打电话。而他也不再有耐心捧着鲜花站在梧桐树下等她。每次都是秦岚自己坐黄包车到他的住处去。如果遇到饭点,那秦岚还得顺路给他带些吃的过去。

而每次秦岚一踏进房门,顾全什么话都不会说,就直接抱住她,把她摁到床上。

秦岚每次都会热烈迎合顾全的任何一种亲热方式。甚至她还在担心自己做得不够好,会影响到顾全的情绪,令他不够尽兴。当时秦岚觉得,这段日子顾全都没接到什么像样的活,心里郁闷,无心跟她浪漫,也情有可原。而自己除了跟他亲热,也没其他好方式可以拿来慰藉他。

每次激情过后,顾全就总有些心神不宁,甚至不敢看秦岚的眼睛。或者就说自己还有事,要急着出门,根本不给秦岚说话的时间。

秦岚感觉,他除了想跟自己的身体交流,压根就不想有其他交流。

秦岚当然也会产生某种担忧,她甚至已经想到过无数种可能性,这是女人的天性。但她每次都能够自我说服。

或许他真的有大事要出去办呢?

再往后,情况就又有了些变化。秦岚发现顾全开始在她的生活中慢慢淡化,说具体一些,就是每一次约会的时间间隔越来越长。开始是一周,后来就变成两周,直至一个月都没有见面。有时候秦岚忍不住就给他家里打电话,但打不通的时候居多,偶尔顾全接了电话,也只是说在看剧本,或者直接说马上要出去了。秦岚听到他这么说,都不敢再往下说,生怕会惹恼了他。

她很快意识到,自己一直不愿意承认的状况,终究还是摆在她面前。她跟顾全之间很快就会渐行渐远,直到彼此看不到对方。

顾全跟其他男人没什么两样。对她好,真的只是为了想跟她上床。而现在新鲜感已经过去,显露出来的现实就变得赤裸裸触目惊心。

秦岚实在忍无可忍,所以那次又主动找了顾全。

那天她直接守在顾全租住的房子附近。她必须问清楚,你顾全到底想怎么样?你还是不是我心中的那个形象?她一直守到天黑,才见到顾全急匆匆赶回家。

当顾全看到秦岚拿着点心站在自己跟前时,眼神中透出一股很复杂的心思。

秦岚看到顾全,刚才还在胸中涌动的愤怒瞬间就化作一缕微笑。酝酿了很多遍的愤慨和质问,就像是剧本里一段段台词,已经在心里默念了无数遍,滚瓜烂熟,可此时却一个字都记不起来。

她感觉自己已经没救。

秦岚转而平静地问顾全,最近怎么不来找我?顾全说了个忙字,随后就沉默了。秦岚说我给你带了新雅粤菜馆的外卖烤鸭,你最爱吃了。顾全接过烤鸭,就说那上去坐坐吧。于是两人便上了楼。顾全租住的是二楼,但一楼现在也空着,前一个房客走了有一阵,房东还没物色到合适的新房客。这地方租金很贵,房子里设施也齐全,还有电话,所以要找个合适的房客也不容易。

走进顾全家后,预料之中的狂风暴雨始终没有出现。顾全在面对秦岚时,居然有些迟疑躲避,这可不是他的风格。要按以往,他早就把秦岚摁倒在床上,快速褪去她的衣服,然后施展技艺,令秦岚欲仙欲死,发誓这辈子不会让这个男人离开自己。

所以当时秦岚的感觉很不好。她几乎可以肯定顾全已经开始厌倦她。

一个男人,要是已经到不想跟你上床的地步,那对你得是怎样一种浓重的嫌弃呀。

那一次秦岚很不甘心,然后就主动撩拨顾全。顾全在她的攻势下,也只是迟疑了一小会,便酣然投入。整个过程中秦岚清晰感受得到,顾全多少有些心不在焉,她便更加确认了自己的猜测。

那天秦岚还注意到一个事。她之前送给顾全一样礼物,希望他每晚都能抱着她的礼物睡觉。但今天她发现,房间里床上根本看不到那个礼物。很显然,顾全并不愿意看到那个东西。

这还不够说明问题么?

你以后别来找我了,秦岚。那天末了,顾全突然跟她这样说。

为什么?秦岚问道。

顾全想了想,说我恐怕这辈子很难有出头日子,我担心兑现不了对你的承诺。

秦岚盯着顾全的眼睛。顾全避闪,秦岚似乎看透了他。

说谎,这混账。

但秦岚没有一点力气发怒。这是她的一个赌局,输赢她都要坦然接受。

然而她知道她根本无法做到这一点。顾全是猎艳,可她是全身心地在投入,在博弈,在用自己的全部心血期待一个梦想。

那一晚走出顾全家时,已经很晚。秦岚一个人走在街道上,努力调整着自己的心态。

一个星期之后,秦岚觉得自己不能这样被耍。她还得做点什么。

周凤岐这一阵病了,做了个小手术,休息了一个星期。等他回到巡捕房时,发现又有凶案发生。其中有个案子是他助手赵勤暂时接管,但似乎并不太顺利。

有个叫顾全的男子在租住的家中遇害。凶器是顾全家里的一把菜刀。凶手穷凶极恶,连砍带刺,在顾全身上留下了六十八个伤口。从赵勤送过来的照片上看,现场可以说是血流成河。

“死者的邻居,以及死者可以查实的社会关系,我都已经走访过,没发现什么异常情况。顾全生前没什么冤家,也没欠人高利贷。嗯,另外他的为人也不张扬,是个拍电影的。凶手进屋后换了一双死者的拖鞋,作案后又把拖鞋换掉,留在现场。但拖鞋上并没有发现有价值的线索。”赵勤开始把案情跟周凤岐交代。

“死者的死因是什么?你有判断了吗?”周凤岐不经意问。

“那还用说,肯定是被砍死的。凶手砍了死者六十八刀呢。”赵勤很肯定地说。

“验尸了没有?”周凤岐继续问。

“尸体还在停尸房。因为死因明显,所以我没让他们多折腾。”赵勤说。

周凤岐看了他一眼:“死因明显?你就这么有自信?”

赵勤一听,有些不服气,道:“师傅,你觉得这么多刀还不够顾全死吗?”

周凤岐微皱眉头,又问:“那你找到突破口了没?”

赵勤摇摇头,说:“哪有那么快啊?我这不是正等你上班来么。”

周凤岐感叹道:“赵勤,你真想一辈子做别人助手吗?”

赵勤不好意思,笑笑道:“对不起师傅,我还真有点依赖你。”

周凤岐不再跟他计较,直接去了停尸房。

他在尸体跟前站了一会,随后就开始检查死者的那些伤口。

“那把菜刀呢?”周凤岐问。

赵勤赶紧从证物箱子里拿出菜刀,说:“已经检查过了,上面并没有陌生人的指纹。”

周凤岐接过菜刀,颠了几颠,又用刀刃在一些伤口上试探摆弄了一下,摇摇头。

赵勤上前一步,紧张地问:“怎么啦,师傅?”

周凤岐没有马上回答,沉思了片刻,就让验尸官进来。

“秦老四,给尸体做个全面检验。明天我要结果,可以吗?”

秦老四一脸不耐烦,道:“周探长,这种尸体还检验?不就是被砍死的吗?再说了,你们早干吗不说呢?这尸体都开始烂了。”

周凤岐看了一眼赵勤。赵勤有些尴尬,问:“师傅,难道你发现什么了吗?”

“别发牢骚了,赶紧弄吧。”周凤岐若有所思,却没有回答赵勤的话,只是拍拍秦老四肩膀,说。

秦老四嘀嘀咕咕去准备。而周凤岐也让赵勤带着,去了案发现场。

一路上赵勤继续汇报。说是有人在5号中午还看到过死者,然后到6号早上八点左右,房东带着新租客来看房子时,发现底楼的天花板上有血迹滴下来,就觉得有事。撬开二楼房门后就发现了尸体。那栋房子二楼地板是直接用木板铺成,没有水泥楼板,所以血迹很容易从缝隙中渗透到下面。结合初步尸检结果,再加上目击者的叙述,判断死者死亡时间,大致是在5号下午到半夜之间。

“那个房东吵着要清理房间,一直被我压着呢。所以现场基本保持原样。”赵勤边说边打开房间。顿时,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夹杂着一股死亡的阴沉气息,扑面而来。

周凤岐不再倾听赵勤的汇报,选择自己亲眼观察。所有被破坏了的地方,他都会从第一时间拍摄的照片中去还原当初的样子。因为现场的血迹实在太多,案发后运走尸体时,难免会被部分破坏。但关键部位都还保持着。

赵勤看着周凤岐面对着案发现场沉吟,不敢打搅。好久之后,他看到周凤岐的面色稍有缓和,实在忍不住好奇,就开始发问。

“师傅,发现什么了吗?”

周凤岐不答。

赵勤不甘心,又问道:“师傅,你之前看到尸体后,肯定有什么判断吧。说出来,我也好学习学习。”

周凤岐瞥了他一眼,冷冷道:“赵勤哪赵勤,这些年你算是白跟我了。”

赵勤挠头皮,不好意思。周凤岐定下神来,缓缓说道:“赵勤,你觉得那些伤口有什么特别吗?”

赵勤不知所以,摇摇头。

周凤岐又问:“看到这些伤口,给你的第一印象是什么?”

赵勤想了想,说:“我感觉凶手对死者肯定有深仇大恨。要不然怎么会砍人家那么多刀?”

周凤岐点点头,说:“对。可你就没有发现,那些伤口都非常浅吗?”

“哦?这我倒是没注意。”赵勤惊讶。

“我看过了,那些刀伤,没有一个可以引起顾全直接死亡。换句话说,凶手下手很轻,这就奇怪了。既然对死者有那么不共戴天的仇恨,下手时就应该刀刀下死手才对。”

赵勤恍然,又问:“那,这又说明什么呢?”

周凤岐想了想,摇摇头:“我也不敢肯定,需要结合其他线索。对了,你说过发现尸体时,尸体是躺在床上的?”

周凤岐说着就去照片堆里找出其中几张,反复端看。

“没错。死者躺在床上,直挺挺的,姿势看上去挺自然。对了,他的脸上还盖着一块枕巾。”赵勤补充。

“这我也看到了……”周凤岐盯着照片,若有所思。

照片上的顾全,一身是血,有一块枕巾盖在他脸上。枕巾上同样是血迹斑斑。

“那条枕巾,现在还原样保存在巡捕房。”赵勤说。

周凤岐又从床头柜上拿起一个大纸袋,反复端看,还闻到一股香味。赵勤凑上来,说:“这袋子一直放在床头柜上,我们也没去动它。”

“这袋子是新雅粤菜馆包装烤鸭的袋子。看样子顾全还挺会享受。”周凤岐把袋子交给赵勤,说,“回头你去新雅粤菜馆核实一下。”

赵勤接过袋子,连着点头,一指房门后面的垃圾桶,说:“对对,我们在垃圾桶里也发现了很多鸭架子骨头。都在那呢。”

周凤岐看到了那个垃圾桶,重新端详起顾全躺在床上的照片,突然又发现了一些奇怪的现象。

同时,周凤岐又从现场带有血迹的脚印上面,也发现了一些端倪。他把这些信息碎片慢慢收集起来,在脑海里努力拼凑。

末了周凤岐又问赵勤道:“赵勤,如果我还不上班,这案子你准备如何入手?”

“我一直就等着你上班呢。”赵勤实话实说,吐吐舌头。

周凤岐无奈,打量着赵勤道:“你再这样,趁早改行得了。”

“那师傅说说你高见。”赵勤笑着追问。

周凤岐沉吟,道:“我现在要收集信息,争取勾勒出凶手的大致轮廓。这个凶手太与众不同。”

第二天上午,顾全的尸检报告出来了。

报告里说顾全的胃里有些半消化的食物。最多的是一些烤鸭肉。这一点,跟现场发现是吻合的。顾全死前,确实吃过新雅粤菜馆的烤鸭。

另外还有一点很重要,顾全胃里还发现一些药物残留。具体是什么成分,现在还在化验当中。

在对顾全心脏进行检查时,发现心包里血液残留极少。这一点也不难解释。

顾全受了那么多刀伤,在心脏停止跳动之前,他体内的血液已经基本上流空,所以才会导致这种结局。也就是说,顾全的死,并非是因为那些刀伤本身,而是因为过多的伤口,引起失血过多导致。

这会不会是传说中千刀万剐的现代版呢?既然凶手对死者充满了仇恨,所以采取这样的手段,也完全有可能。

另外周凤岐也看到了那条血迹斑斑的枕巾。从照片上看,顾全死亡后是仰躺着的,而他脸上就盖着这条枕巾。

周凤岐发现,如果没有血迹,这原本是一条很漂亮的枕巾,上面绣着一对戏水鸳鸯,活灵活现。他事后请教了别人,都说上面的刺绣做得很地道,针脚细密均匀,用的丝线也好,一看就是花心思绣上去的。

周凤岐又发现,拿掉了这条枕巾后,顾全脸上的血迹很少。即便是有,那也是经过枕巾渗透下去的。而枕巾上的血迹,却明显很有规则,基本上都成放射状喷溅到枕巾上去的。很多股连续的喷射状血迹,都是从顾全的身体,一直贯穿到枕巾上,一气呵成。

那么也就是说,顾全在遭受刀砍时,那条枕巾就已经盖在他脸上了。

杀人犯在行凶时,特地拿枕巾盖住被害人的脸,这会是什么用意?

而且为什么顾全在遭受侵害时,没有任何反抗的痕迹呢?

一个单身居住的男子,一般不太会去选购这种很暧昧的枕巾。而且周凤岐还得知,赵勤在顾全住处的衣柜角落里,还找到了一个同样绣着戏水鸳鸯的枕套。从刺绣手法图案形状大小分析,这个枕套,很可能跟那个枕巾是配套的一副,而且肯定出自同一个人。关键是枕套枕巾上没有任何商标,可以判断这不是顾全从商店里买来的。

那要么是别人送的,要么就是顾全从家里带出来的。但赵勤说顾全的老家地址不详,他们没法找到。只听说顾全已经有了妻儿。

这时赵勤带着新雅粤菜馆的伙计回来汇报。据外送员回忆,5号那天下午四点,他们接到一个购买电话。从记录本上的地址可以确认,这个电话就是顾全打的。

本子上清楚记录着,接到电话差不多四点,但顾全要求他们在五点时把一只烤鸭送到他的租住地。而外送员也确认,他把烤鸭送到那边时,差不多就是五点。

“你当时亲眼看到顾全了吗?”周凤岐问他。

外送员摇摇头:“没有。客人在电话里说他想睡一觉。然后他又说他会把底楼房门旁边的窗户虚掩着,到时候让我把鸭子放进窗户里面的一个钢精锅子里,盖好盖子,他醒来后会下来拿的。”

周凤岐一凛,有些在意,追问:“那你怎么问他拿钱呢?”

“客人已经把钱放在钢精锅子里。我把烤鸭连纸袋一起,从窗户栅栏中间伸进去,放进锅里。顺手拿走钱。”外送员说。

周凤岐有些吃惊。而外送员又补充了几句:“……这位客人很喜欢吃我们的烤鸭,经常让我们送的。我们见到他都认识。”

“每次都会让你们把烤鸭放在底楼锅里吗?”周凤岐追问。

“也不是。有时候他会等在门口,偶尔也会让我们放在锅里,就跟那天一样。”

尸检也证实顾全死前吃过烤鸭。那么也就是说,顾全当天确实是吃完了烤鸭以后,才被害的。而根据顾全胃里食物的消化程度,周凤岐判断顾全起码是在吃完烤鸭以后的两个小时以后才被害的。五点送到的鸭子,如果他马上就吃,那么他的被害时间大致应在七点左右。

“顾全的家人找到了没有?”外送员离开后,周凤岐问赵勤。

赵勤摇头。

“顾全在上海还有什么亲人,或者关系比较好的人吗?”

赵勤摇摇头:“所有我走访过的人,都说顾全喜欢独来独往。”

调查一时陷入尴尬。周凤岐心中有些猜测,但没法核实。

“赵勤。你对那条枕巾怎么看?”周凤岐开始探究他内心的那个猜测。

“那个枕巾……我没觉得有多重要呀。”赵勤纳闷。

“好吧,如果换作是你去杀一个人,你会出于什么样的原因,要在行凶时,找一条枕巾,把受害人的脸盖起来?”周凤岐又问。这才是他最为在意的。

赵勤一时根本想不到原因。他急着问:“师傅,你有答案了没?”

周凤岐没直接回答他,而是想了想又道:“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要根据凶案现场的种种线索,勾勒出凶犯的大致状况的么?”

赵勤点点头,盯着周凤岐,料定他已经有所收获。

“另外你再想想,凶手为什么砍了顾全那么多刀,却没有一刀致命?换句话说,这个凶手的力气似乎很小很小……”

“是个女人!”赵勤脱口而出。

周凤岐看了看他,笑笑道:“你也太小看女人了。假如有个女人对你恨之入骨,哪怕她再柔弱,这一刀下去,差不多也可以把你脑袋直接砍下来,或者一刀卸下你的胳膊、划开你的肚子。”

赵勤哆嗦了一下,想了想,觉得也对,女人发起疯来,那可不是一般的凌厉。

“那么,或许是个小孩子?”赵勤又开始脑洞大开。

周凤岐摇摇头:“现场基本上没留下什么明显破绽痕迹。凶手一定是个成年人,心思缜密。再说了,顾全到底做了什么,会招惹到一个小孩子对他这样?”

两人都开始沉默起来。这个时候秦老四过来,冲着周凤岐大喊:“周探长,检验报告。”

周凤岐翻开报告,阅读,面色惊异,喃喃地问:“什么,顾全死前喝下过很多安眠药?”

“没错。浓度还不低。”

周凤岐恍然。现在他知道为什么顾全在受到侵害时,没有表现出任何反抗。

这样一来,整个作案画面就清晰了很多:罪犯先骗顾全喝下很多安眠药,等他睡死后,再拿一条枕巾盖住顾全的脸,然后才拿起菜刀,开始杀戮。一刀,又一刀……顾全即便半途中醒来,感受到伤痛,却也没任何气力反抗。他甚至都没有气力扯去盖在自己脸面上的枕巾,这该是多么残忍的一幕。

但自始至终,周凤岐想象中的罪犯模样,却依旧非常模糊。

不过有一种推测,已经在周凤岐心中形成。他决定顺着这个猜测,大胆求证一下。

赵勤说过,他走访到的死者邻居,以及能够找到的死者其他社会关系,都没有提供有用线索。这一点周凤岐相信。但这并不意味着,顾全的邻居和社会关系,仅限于赵勤已经走访过的那么多。所以他决定亲自摸一遍。

果不其然,在走访了无数邻居后,终于有两个人提供了很重要的线索。

其中有个邻居反映,他之前看到过有个女的,多次去敲顾全租住的房门。因为那时底楼没有人租住,所以她肯定是去找二楼的顾全。上次赵勤也走访过他,但因为他怕惹麻烦,就没说。这次他听说顾全死得惨烈,便动了恻隐之心。

另一个邻居是赵勤遗漏的。他说5日下午,他看到有个女人进了顾全家。

“你还能找到这个女人吗?”周凤岐追问。

对方点点头,说:“周探长可以去电影《马路天使》里找到她。”

周凤岐愣了一愣,马上就意识到什么,问:“你是说,对方是个女演员?”

对方又点点头,说:“她是个配角,一般人都不会在意。我却注意到了……”

周凤岐很快查实,那个配角名叫秦岚。

他有心先从外围了解一下情况,就没直接去找秦岚,而是去了秦岚所在的艺华公司。但艺华的人说,秦岚已经很久没有跟公司联系。不过她有个闺蜜,或许知道一些秦岚的事,你可以去问问。

周凤岐于是找到那个叫陈玲的闺蜜。周凤岐开门见山,询问5日那天,有没有见到过秦岚。陈玲说那天晚上秦岚情绪有点不好,就睡在她这边。

“她什么时候过来的?又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周凤岐赶紧追问。

陈玲想了想,说:“她到我这边,还不到下午五点。在我这边吃了晚饭,然后就睡在我这。对了,当天我另一个好友也在,我们三人挤在一个房间。”

“她什么时候离开你的?”周凤岐又问。

陈玲想了想,说:“第二天一大早,大概五点左右,她就走了。那个时候天还没亮。我问她干吗这么早,她说她要回去化妆梳洗,上午要见一个制片人。”

周凤岐有点失落。他原本觉得秦岚很可疑。但现在看来,顾全死亡的时间段里,她跟陈玲等人在一起,具备不可能犯罪的证据。

“对了,秦岚会刺绣吗?”周凤岐又问。

陈玲点头说:“会,她的手艺好着呢。我有对枕巾也是她帮我绣的。”

周凤岐看到了那对枕巾,心中恍然。同时他还从陈玲嘴里了解到,顾全和秦岚竟然是恋人,但最近顾全想甩了秦岚,而秦岚却一如既往爱着顾全,所以很痛苦。

周凤岐没再多留,让赵勤带着所有照片,再次来到案发现场,核实他之前有所怀疑的那些脚印。很快,他就有所判断,并马上找到秦岚,把她带到巡捕房讯问。

“我怎么啦?”审讯时秦岚面不改色,主动问。

“顾全死了,你知道吗?”周凤岐打量着她,问。

秦岚的眼眶有些微红,轻声道:“知道。”

“你最后一次见到顾全,是在什么时候?”

“5日那天,我去找他了,呆了大概半小时。我走的时候,他还好好的。”

“你去找他干什么?”周凤岐质问。

“我们好歹是恋人,周探长。”秦岚说。

“你爱他吗?”周凤歧问。

秦岚闻听,情绪有些悸动起来,点点头说:“是的。”

“这一点,我毫不怀疑。”周凤岐柔声说道,“可我还是要说,顾全就是你杀的。”

秦岚听罢,并没有什么大的反应,只是喃喃自语道:“我走的时候,他还是好好的。周探长你别胡说。”

赵勤进来,拿着个大袋子,跟周凤岐耳语了一番。周凤岐从袋子里拿出一副枕套枕巾,展开来端在秦岚跟前,道:“我们在你家里找到些东西。这一对枕套枕巾,跟顾全家里的是成套的吧。上面的刺绣都一模一样。”

秦岚笑笑,道:“对。这是我亲手绣的。一副给了顾全,另一副我留着。我是希望有一天,这两对枕套枕巾可以成双配对,放在同一张婚床上的。”

这话说到后半句时,秦岚开始哽咽起来。

“看来你真的很爱他,那为何要对他下这样残忍的毒手呢?是因爱生恨吗?”周凤岐自语着,慢慢又从袋子里拿出一双鞋子。

“我们在案发现场提取到了一个鞋印,初步检验,跟你这双鞋底的花纹一模一样。”赵勤上前说。

“我时常去顾全家,当然会留下些脚印的。”秦岚平静地说。

“可我们在顾全凝固的血迹上找到你的鞋印。这只能说明,在顾全死后,你进去过他房间。”周凤岐呵斥。

赵勤把照片拿给秦岚看。秦岚看到顾全已经干枯的血迹上,留下了一个清晰脚印。她想了想,目光呆滞,再次潸然泪下。

“顾先生,对不起,对不起……”秦岚痛苦地摇着头,自语。很显然,她是被一股强烈的软弱感笼罩,再也不想挣扎了。

“让我猜一下吧。你下午去找顾全后,骗他喝下安眠药,然后再用菜刀一刀一刀地剐了他。你离开顾全家后,就去找陈玲,并在她家过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你趁着天还没亮,再次潜入顾全家,又给我设置了一个疑阵。对了,说到这个疑阵,你可否解释一下那份烤鸭?”周凤岐开始揭开真相。

秦岚无心抵抗,当即坦白道:“那天下午我去找顾全时,带了一份新雅粤菜馆的烤鸭。顾全最爱吃烤鸭。我希望顾全可以跟我重归于好,但顾全不答应。我一时气愤,就拿出安眠药,偷偷放进他的水杯里。等他昏睡过去后,我用他家的菜刀,开始杀他。但我当时浑身瘫软,一点气力都没有。每一刀下去,只能刺破一点点皮肉。我只记得自己砍了他很多刀,很多刀呀……”

“那份外卖是怎么回事?”

“我到他那不久,就跟他一起把带来的烤鸭吃了。那时我已经起了杀意,但我进门时,有个邻居刚好看到我。所以我觉得必须要制造一个不可能犯罪的证明。所以我后来就让他再外卖一个烤鸭。而顾全当时急着想跟我做爱,不想被打搅。这个混账,一边说不愿意跟我好下去,一边却还想睡我。我就假装应承,说你让外送员迟一些再送来。顾全就拿个锅子放在窗户里面的桌上,然后给新雅打了电话……”

“然后第二天一大早,你偷偷进门,把锅子里的烤鸭拿走,而却把包烤鸭的袋子留在二楼。这样我们就都以为,顾全是吃了外卖的烤鸭后才被害的。你这一招移花接木,制造了一个时间差,真可谓天衣无缝,骗过了所有人。”周凤岐恍然,抢着说。

秦岚黯然落泪。

“最后一个问题。你在杀害顾全时,为什么要拿枕巾去遮住他的脸呢?”周凤岐问。

秦岚听到周凤岐这样问,突然泣不成声。好一会她才慢慢平复过来,边抽泣边坦白:“我动刀时,顾全正在熟睡,平静得像个婴儿。我想起跟他的美丽邂逅,想起跟他经历的鱼水之欢,想起思念他时的那种煎熬,想起跟他憧憬未来时的喜悦,实在没有力气动手。所以我就拿枕巾把他的脸蒙住,这才有了些勇气。我恨他把我高高捧起后,又随意放手,毫不珍惜,任凭我从虚幻天堂跌落到坚硬的现实。这混账他必须死。”

周凤岐听罢不免揪心。人在同一个时刻,竟然可以同时被这样两份截然矛盾的激烈情绪所缠绕。既爱又恨的痛楚,已经把她煎熬成一个恶魔。

而秦岚早已经哭成泪人。

“这一点,跟我的猜测一模一样。我也是判断凶手行凶前,特地去用枕巾盖住死者的脸,应该是出于一种强烈的愧疚。而顾全身上那些很浅的伤痕,也同样是因为凶手的软弱导致。再加上那个鸳鸯戏水的枕巾枕套,我才判断凶手应该是个对顾全既爱又恨的人。所以当我了解到有你这样一个人时,就紧咬住你不放。”周凤岐道。

“顾先生,对不起,对不起……”秦岚满脸是泪,不停敲打自己的脑袋,喃喃道,“我只是想获得一份真爱罢了,为什么会那么难,会是这种结局呢?”

周凤岐也有些难过,耳边马上就响起《马路天使》中那首很好听的歌:

天涯呀海角

觅呀觅知音

小妹妹唱歌郎奏琴

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

发稿编辑/冉利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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