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驱离艾滋男童”风波

2016-01-11 09:38韦星
晚报文萃 2015年11期
关键词:联名信罗文阿奇

韦星

2014年11月,坤坤的亲戚给成都电视台爆料,希望报道患了艾滋病的坤坤。12月1日是世界艾滋病日,成都电视台很应景地做了这条新闻。

但新闻没引起广泛关注,却被腾讯拍客和人民网的工作人员看到了。12月7日,他们来到书房垭村采访并拍下了一段视频。

12月14日,互联网上出现《无处安身的艾滋少年》的视频。视频里,黑夜笼罩下的村庄,在一间灯光暗淡的民房里,村民正召开一场“特殊会议”,主题是将患艾滋病、年仅8岁的坤坤驱离出村!

这个提议获得村民一致同意。村民在驱离坤坤的联名信上签名、摁手印,其中包括坤坤的爷爷罗义辉。整条视频,播音员用低沉、凄凉的音调,无力地诉说着在他们眼前发生的让人备感无力的一切。

12月17日,人民网以义图的形式,发出《四川西充200余村民写“联名信”欲将8岁患“艾”男孩驱离》的报道,各门户网站纷纷转载。

18日晚,央视《新闻1+1》栏目以拍客的视频为基础,主持人董倩痛斥“村民做出了愚昧的决定”,并指出“村民无情的背后是无知”。

19日,联合国发声:“联合国系统十分关注四川省西充县感染艾滋病儿童的报道,该儿童受到了来白社区其他成员的歧视。羞辱和歧视是我们在应对艾滋病战役中最大的敌人……”

20日,国家卫计委表示:“已责成四川省卫生计生委了解核实有关情况,并会同有关部门,协调地方政府妥善做好该名艾滋病感染儿章的医疗救治、生活救助和入学教育等工作。”

随后赶来的记者却发现,这只是个策划!村民并没有把坤坤“轰出去、驱离村庄”的意思。真相是12月7日那天,“成都来的几个记者”找到罗义辉,他们对罗义辉说可以帮助坤坤找到好的赞助机构。罗义辉说,那给坤坤写证明吧。他们说,不行,要写联名信。老实巴交的村民,不知啥叫联名信。来的人就教村民写,他们把内容复述一遍,村民来执笔。

当晚的会议,不是以村干部的名义召集。会前,“成都来的记者”让村主任何正棋通知村民,但他拒绝了。他们又找了村支书王树林,让他广播通知村民开会,王树林也拒绝了。最后,是罗义辉挨家挨户叫村民来开会、签名。很多村民没见过“记者”,出于好奇,都过来看热闹。“会议”地点在书房垭村一组组长黄成模家。

当晚,很多人得到的消息是:签名、摁手印,帮坤坤找救助机构。当时正在吃晚饭的何焕尔觉得这是好事,端着碗也赶到现场。但何焕尔不会写字,别人帮她签名,她负责摁手印。

报道出来后,却变成了“村民联名驱离坤坤,轰坤坤出村”。

当时有20多个村民参会,但由于有人代签、冒签,当晚搜集到的签名是30多个。“成都来的记者”不满意,他们告诉罗文辉“签名太少,签名要越多越好”。第二天,罗义辉带着这份联名信挨家挨户找人签名。丁是,联名信上就出现了203个村民的签名。书房垭村有900多个村民,但很多人长年在外打工。包括在镇上读书的小孩,在家的村民只有178个人。罗义辉承认,很多签名是代签、冒签的。

拍摄时,他们通过给坤坤买糖果等形式,让坤坤在山坡上打滚,到油井附近点火。当时,村民黄兴模觉得很奇怪,他问:“你们这是做啥子?”对方告诉他:“和小娃娃耍耍。”

策划者后来承认,拍摄过程中,存在一定的引导和暗示。不过,在被媒体发现是策划后,这几个人不接电话了。

风波中的主角坤坤,以及他和书房垭村的故事,始于9年前。

2005年9月,在广州打工的阿奇带回一个女孩。女孩叫阿艳,当时,阿艳的肚子已隆起。

2006年2月,坤坤出生。坤坤满月后,阿奇就去广州打工了。阿艳也在生下坤坤9个月后去了广州。坤坤由爷爷和奶奶抚养。阿艳走后,一直没回家。直到坤坤4岁,她才回过一次。后来,她和阿奇分手了。

2012年暑假,坤坤摔了一跤,把眉梢摔破了,他的人生开始了悲催之旅。在医院里,坤坤被检出是艾滋病病毒感染者。阿奇对此反应平淡:“甩了他吧。”罗文辉懵了。阿奇说:“这娃不是我的。”

罗文辉不是狠心的人。如果因为坤坤不是自己的亲孙子,就把他甩掉,那40年前,罗义辉也会把阿奇甩了。因为阿奇也不是罗义辉亲生的,他是随母亲嫁给罗义辉的。

“当时阿奇过来,才两岁两个月。”罗义辉告诉记者,“但我对他比对我亲生儿子还好。”已经69岁的罗义辉,目前还在帮阿奇照顾坤坤,而他的两个亲孙子,他至今无法照顾。

在被发现患艾滋病以前,坤坤曾读了一年半的幼儿园。得知坤坤患艾滋病后,很多孩子不和坤坤做朋友了,因为村民拒绝他们的孩子和坤坤往来。他们担心坤坤抓伤或咬伤自己的小孩,进而导致艾滋病病毒通过血液传染。

没去上学的坤坤像个野孩子,整天在山坡上、田野里到处游荡。他还学会了偷村民的钱、手机和打火机等。

“如今,我越来越老,他越来越大了。”罗文辉说,“我没有能力养他了,管也管不住了。”

2012年,阿奇对父亲说“把他甩了”以后,就没再和家里联系,电话号码也换了,也不再往家里汇钱。

坤坤的父母失踪了,罗文辉又没有抚养能力,加上坤坤喜欢四处烧山点火,甚至烧房子(其中两次点了自己家,一次点了组长黄成模的家),他还到附近的油井点火,幸亏发现及时没有酿成大祸。总之,罗义辉和其他村民都烦透了坤坤,他们确实希望坤坤被领走。

“联名驱离”的新闻,帮助村民完成了这一愿望。

事发后,“见多识广”的都市白领和富于“批判精神”的网络达人,第一时间不断转发和批判村民的“愚昧与无知”。但现实和他们想的不一样。事件的逆袭,让他们很受伤。

不过,大规模的逆袭,恰发生在联合国表态后,于是“阴谋论”盛行——“联合国批评后,媒体开始说‘驱离事件是策划的了”,这赢得了大批网民的附和。

不过不管怎样,坤坤因此被关注,坤坤的未来,依稀看到了一丝曙光:在媒体疯狂报道的那一周,官员、爱心人士和媒体记者一拨拨到来,他们给坤坤买玩具、买棉被、买吃的,同时带来了慰问金,还承诺要解决坤坤读书、生活和治疗的问题。

但在那些天,同时上演的还有:当着坤坤的面,罗义辉一次次重复着“不知道他的亲生父亲是哪个”“他妈妈肯定也是艾滋病……不晓得他父亲是不是艾滋病”等等。

有时说着说着,他就哭了,很多来看望坤坤的人,逐一和坤坤拥抱、一起玩耍,表达爱心。但所有的这些行为,都没有村民的参与。

村里的广播还在不断重复着“艾滋病不可怕”的宣传,官员也在村民家门口塞进一大摞宣传艾滋病的小册子,但他们根本无心翻阅。早前,村民不知道“艾滋病主要通过性、母婴和血液来传播”。宣传过后,他们多少知道一些,但仍表示不会让孩子和坤坤一起玩。

2014年12月23日,坤坤事件已过一周,记者逐渐退去,来看望他的人越来越少,书房垭村又恢复了宁静。

但喧嚣过后,坤坤依旧无法融入村民的生活,他又回到了原本的状态。或许,孤独才是坤坤在这个村庄、在这个社会的本真。

和关心坤坤的命运相比,村民更关心的是:“联名驱离”事件让书房垭村的村民形象很不好。

村民罗义举说,“这事搞得好像我们农民素质就很低一样。”事件过了一周,村支书王树林仍难以抑制内心的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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