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下组织:会呼吸的痛

2014-06-10 08:12张慧
艺术时代 2014年4期
关键词:引导性描述性表象

张慧

唐永祥的画面质朴,甚至有些笨拙,画面形象层层累积,每一个画面的覆盖和清理都是一次次“挣扎”和“纠结”的结果,在愈来愈趋向于干净和纯粹的画面之下所覆盖着的是艺术家每个阶段对前一时期思考的自我否定。

唐永祥参加的展览并不多,2012年在禾木空间所做的《皮肤》是其第一个个展,去年冬天魔金石空间为其做了第二次个展《唐永祥》。

唐永祥的作品总是让人感觉意犹未尽,有一种未完成的残缺和遗憾。“表皮”与“表象”是唐永祥在谈到自己的作品时涉及最多的词汇,或许我们在他的画面中看到的缺憾和未完成就是唐永祥口中的“表象”。“表象”所涉及到的人的感觉器官不仅仅是眼睛,还有更多不可描述和不知来路的“感觉”,而这种“感觉”离不开日常视觉经验积累的潜在影响。因此,“看到”的“表象”与“看到和感觉到”的“表象”是两个概念,唐永祥所说的“推动我前进的直觉”更多地是“看到并感觉到的”内容。唐永祥的画面所调动的“看”更多地是视觉感官的,而“感觉到的”则涉及意识中更多未知的成分,“表象”之下的未知并不仅仅针对观者,对于艺术家本人来说,作画的过程就是在各种未知和不确定性之中摸索,要理解并“感觉到”“表象”之下的内容,就须对艺术家绘画的过程有所了解。

唐永祥的绘画是一个不断自我覆盖和自我清理的过程。覆盖与清理是一对矛盾,覆盖是加法,清理是减法。唐永祥的画面往往累积很多层,以形象覆盖形象,以颜料掩埋颜料,我们在画面中所看到的是一个简陋和不完整的人的侧影或者仅仅是一个不规则的多边体,而在这画面之下或许掩盖了与之相关的线索和来龙去脉,甚至,隐藏了一个与之毫不相关的另一个“花花世界”。这层画面之下被覆蓋了的形象是什么我们不得而知,似乎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每一层的覆盖和清理的过程都如实地记录了唐永祥不同阶段的思考过程和自我否定的过程。这个清理有两层指向,既是对已有的规范和形象的清理和摒弃过程,同时,又是对下一阶段形象和思考方向的一个找寻过程。被掩盖和清理的不仅仅是画面中已有的形象及其所表征的某一特定阶段的思考,更重要的是对学院体制之下的艺术规则和艺术教育模式的一种逃离和清理。“我在学校期间属于比较听话的学生,学院里教的都是写实的,我后来给别人做过助手,也接过零活,都是写实类的,后来觉得这种形式越来越陈旧,就开始对学院里的那一套产生怀疑,接着就是越走越远的背离,这个抽离的过程是很痛苦的。”虽然背离写实越来越远,唐永祥也并没有走向纯粹的抽象,而是保持着与其他“七零后”艺术家不同的相对质朴的面貌。

“我并不会提前对一件作品做完整的构思,往往是今天画出什么算什么,画出多少算多少,至于明天画什么和画多少明天再说,如果在画之前就把它构思好,那么这幅画就没必要去画了。”由于唐永祥把自己置于这样的不确定和未知状态中,他的画面呈现出一种质朴和笨拙。他把偶然性和随机性置于重要的位置,“我是边画边思考的,经常画完一个形象之后再去思考它里面的东西”。“边画边思考”与“边思考边画”是不同的,前者是完全凭直觉的推动力作用于画面,逻辑理性的思考在行动之后,而后者则是侧重前期的规划和整合的,尽管这个规划仅仅比行动提前了一小步。对于一个接受过正规绘画训练的艺术家来说,很难说唐永祥所强调的直觉在他“边画边思考”的过程中起到了多大程度的决定性作用,因此,唐永祥所说的这种工作方式和思考方式难免带有了某种“鬼使神差”和“鬼打墙”意味。

可以说,唐永祥的画面中所呈现出来的形象是他对艺术的思考的“表皮”,而某件具体作品的名称则是这件作品自身的“表皮”,甚至,唐永祥将这“表皮”的解释权和命名权出让给不相关的他者,完全取消和摒弃自我的主体性在其中所可能发挥的潜在的主题导向性。“我的作品都没有名称,做展览的时候我让画廊的工作人员帮忙命名,都是描述性的,他们看到什么就描述什么”。于是,“粉色背景上的蓝色方块”、“蓝色背景上有些头像”、“四只手和几块白色”、“手和粉色裤子”、“三双腿和一只脚在浅绿色背景中走动”……这些“不知所云”或“若知所云”的词语或句子就成为唐永祥作品的名称。这些名称与唐永祥画面的形象一样,有着某种残缺的遗憾和不完整的隐藏。将作品的命名权出让,并力图以描述性的语言“再现”画面的“表皮”,而每个人眼中的再现是不同的,对于同一事物的观照也因人而异,对画面形象的直白描述就是为了取消某种单一的引导性,甚至以最“看似接近画面真实”的形式来反映真实,这种“反映”既是通过描述性的文字语言试图直白地呈现真实,同时,又是以“看似最真实”的文字语言来掩埋画面中所隐藏的真实。唐永祥的绘画就是在这“清理—覆盖—掩埋—消解”中自我沉淀。描述与语言的再现也仅仅是属于每个个体的描述与再现,个体视觉和理解的差异也赋予了作品以趣味性和随机性,“有件作品我画了三个碗,有个朋友看了说像是两个碗,于是这件作品就叫‘像两个碗”。

有“破”就会有与之相应的“立”,有时候,这个“立”是隐藏的、无意识的,甚至是事与愿违的。唐永祥力图将自我的主体性隐藏于画面背后,将“表皮”呈现于世,他者的描述性的作品名称也试图取消艺术家个人的引导性,而这个描述性的文字语言对于画面的呈现与掩盖是并存的,在取消特定主题的引导性的同时又对自身的描述性进行否定,从而起到了与最初取消主题引导性的初衷背道而驰的作用,因为人们总是试图在描述性的语言背后“解读”出点什么。尽管对于自己猜测性的解读会产生疑问,观者还是很确信画面所呈现的必定不是这层简单的“表皮”,皮下肯定隐藏着什么。在这里,取消主题引导性的意图起到了反作用,却将可能性的主题泛化了,带你走到了“表皮”之下的组织,却没有指出某个明确的路线。有时候就是这样,你越是意图明显地呈现什么,观者越是怀疑什么。

这样无意识地预设了必然性的偶然性也体现于唐永祥对于色彩的应用上。他的画面多以浅色平涂,偶尔会赫然出现坚硬的线条将平涂的块面蛮横地分割。当被问到为什么画面色彩以浅蓝、粉红、浅紫等有点“卡哇伊”的浅色居多时,唐永祥显得有些诧异,这诧异仿佛是说在被问到这个问题之前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作品以这些颜色居多。“我并没有特意考虑过作品用什么颜色,经常手边有什么颜色的颜料就用什么,所以,如果某个时期手边刚好有蓝色颜料,这时期的作品就以蓝色居多,有时手边刚好是紫色的,那就紫色作品多一些。”与他的无准备的逐层推进的作画方式一样,唐永祥总是将自己置于这样一种未知和随机之中,但是,无规划和无策略并不等于无预期,有时,不确定的必然性就预设于某种期许之中,比如,唐永祥并没有特意考虑色彩的运用,但可以肯定的是,某个时期手边刚好有什么颜色的颜料是取决于他先前买过什么颜色的颜料的!

首先是生活,然后才是艺术。很多时候,我们不自觉地将艺术家抽离到狭小的艺术世界中,艺术家也就成为艺术世界中我们所惯常以为的那个干瘪的艺术家,于是,生活中某些随机和偶然的因素也会被解读为艺术世界中的必然,生活中的“呈现”成为艺术世界中的“反映”。不抽烟、不喝酒、不吃肉、不熬夜的唐永祥保持着深居简出的低调生活,“我每天的生活特别简单,我不喜欢参加外面那些热闹的活动,更多时候是一个人在工作室呆着,有时候可以一天什么都不做只是发呆”,“我对生活的要求并不高,能过就行,有时候一个人在工作室连续吃一周的白水面条,我觉得挺好”。唐永祥所说的画面的“气质”就反映于此,低调、质朴,甚至有些笨拙,每一个画面的覆盖和清理都是一次次“挣扎”和“纠结”的结果,在愈来愈趋向于干净和纯粹的画面之下所覆盖着的是艺术家每个阶段对前一时期思考的自我否定。在一次对话中,艺术家何岸以“生”来形容唐永祥的绘画,并表示“纠结”不足以表达唐永祥绘画中的思考,而每一个画面的叠加和覆盖都是一次思考的“挣扎”。时隔一年有余,唐永祥在魔金石空间所展出的作品与之前“皮肤”个展上的作品相比,形式上更加纯粹和彻底,将画面的“不完整性”表现得恰到好处。这次展览上的作品几乎一售而空,并且带动了之前“皮肤”展览作品的订购,这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艺术家本就不宽裕的生活。在创作上,唐永祥越来越自由和随心所欲,逐渐远离“生”的状态。在采访中,唐永祥避免谈及过多的“纠结”、“挣扎”等字眼,但他坦言作画的过程并不享受,“百分之九十的过程是难受和痛苦的,不知道该如何往前推进,但往往在最后期限之前会有惊喜出现,豁然开朗,就知道该如何画了”。唐永祥有很多作品都是在“死期”來临之前“匆匆”完成的,效果却往往让人欣喜。但值得警惕的是,如果乍现的灵感能够被人为的展览期限所左右,这样的惊喜还算是惊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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