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入声演变看语音演变规律的阶段性和时间性

2014-04-16 13:26张楚
晋中学院学报 2014年5期
关键词:塞音韵尾清音

张楚

(山西大学图书馆,山西太原 030006)

从入声演变看语音演变规律的阶段性和时间性

张楚

(山西大学图书馆,山西太原 030006)

上古入声韵只有一个调类即去声,这是入声韵可以代表入声的根本原因。从入声由上古到中古,以及从中古到现代的演变来看,它所走过的道路都是先变入去声,然后由去声再转入平、上、去三声。

入声韵;入声调;演变规律

一、引言

在讨论入声演变之前,我们必须澄清入声的性质。历来各家讨论入声的性质,不外乎两个大的方向。A.入声有清塞音韵尾;B.入声短促。其实我们回过头来仔细分析这两个方向的分歧就会发现,A与韵类有关,主要讲“入声韵”有清塞音韵尾(p、t、k、Ɂ)。这一点大家有所共识。B.与“音长”有关,“音长”与“调值”有关(调值是指音节高低升降曲直长短的变化形式,也就是声调的实际读法)。也就是说B谈的是“入声韵”的“声调”问题,即“入声调”。所以要搞清“入声”的性质,首先必须搞清什么是“入声韵”,什么是“入声调”。“入声韵”是有清塞音韵尾(p、t、k、Ɂ)的韵类。“入声调”是附着在入声韵音节上的声调的调类。“入声韵”是“入声”的主体特征,“入声调”是“入声”的附加特征。只不过历来各家都以“入声”代称“入声韵”和“入声调”,才引起后来有关“入声”性质的讨论。关于入声的性质问题,我们比较和“入声韵”地位相当的“阴声韵”和“阳声韵”的情况也许能更清楚一点。“阴声韵”音节和“阳声韵”音节也都有声调,调类各有平上去三种,而我们在指称“阴声韵”音节或“阳声韵”音节的声调时,没有用“阴声”“阳声”来代称。为什么“入声韵”音节的“声调”可以由“入声”代称呢?唯一的可能是当时的“入声韵”音节的声调只有一种调类,而且这种调类是平上去三种的一种。因而在谈到“入声韵”音节的声调时也就已经暗指了其调类。也可以说由于入声调调类的唯一性,它的值缺省(defaulted)。这一点似乎和现代汉语的“轻声”相似。那么“入声韵”音节声调的调类是平上去三种中的哪一种呢?关于上古声调问题的讨论自有清以来说法不一,有顾炎武“四声一贯”说,江永“四声通押”说,段玉裁“古无去声”说,孔广森“古无入声”说,王念孙、江有诰“古有四声”说。今人王力先生在段玉裁“古无去声”说的基础上提出上古声调的调类为“平、上、长入、短入”四种。后来王力先生的观点得到许多人的认同。然而段玉裁及今人王力先生的论据只能证明上古“去入”关系紧密,或许也有“去入”一调的可能,但不能证明上古没有去声。李荣先生在《切韵音系》中讨论声调时通过对方言和亲属语言声调的比较研究,得出如下结论:“切韵平上去入四声,论调值只有三个调位(tonme),平声一类,上声一类,去声入声是一类。去声入声的不同是韵尾的不同。”《切韵》音系是上古音系直接继承者,且入声韵还系统地保存着,就去入的关系讲当和上古相同。因此我们主张上古时期,“入声韵”音节声调的调类是“去声调”。或者,上古时期音高和音长在声调上地位并重,而“入声韵”音节声调的调类是“去声”的一个短促变体。这样《诗经》押韵绝大多数分而不混,然而去入相押又比较多的事实就可以得到合理的解释了。同时入声在后来的演变也支持我们的观点。

讨论入声的演变势必要遵循两条线索,一是“入声韵”韵类的演变(主要体现为塞音韵尾的归并以至消失),一是“入声韵”音节声调调类的演变。本文主要讨论“入声韵”音节声调调类的演变。在本文的讨论过程中,“入声韵”音节去声调仍按照传统以“入声”代称。

二、入声从上古到中古的演变(先秦到《广韵》)

在讨论这个阶段入声演变之前,我们有必要先了解上古汉语的韵部结构系统。关于这个问题历来争论颇多,主要焦点之一就是上古汉语阴声韵有无辅音韵尾。对此我们不想过多的论述,只提出我们的观点。我们基本上同意张琨1972、丁邦新1979的主张。上古汉语阴声韵有一套浊塞音(b、d、g)韵尾,它们和入声韵的清塞音韵尾形成浊清对立的系统。这种浊清对立系统只有送气、不送气的区别,因而较阳声韵和入声韵韵尾的浊清对立关系更加亲近,这应该是上古阴声韵和入声韵相配的原因所在。上古这种音节结构可能和当时人类口腔的生理结构有关。然而这种阴入相配的格局随着阴声韵浊塞音韵尾的合并和消失失去平衡,从而也引起部分入声韵字清塞音韵尾的震动。致使部分入声字顺先失去清塞音韵尾,走向舒化的道路,打响了入声舒化的前奏。然而由于资料的限制,这种舒化的过程无法精细地描述,只能从后来的断面中去推测这个过程。陈重瑜(1992)考察《广韵声系》里舒入声字并存的谐声系统,比较其四声的分布,以探求由上古到中古音之间入声舒化的径痕。这种方法根据共时的语言断面能够体现历时的语言纵面的语言学理论,利用《广韵》这个共时和历时的结合点探求入声舒化的路线。其结论是:由上古音到中古音之间,除了晚期一小段时间之外,入声不论声母类别如何都先变为去声,而后有些字又进一步由去声变为上或平。[1]到了晚期,舒化的路线可分为新旧两派,新派路线就是入声可以不经过去声而直接变为平或上。这个结论也支持我们的关于上古入声性质的观点。也就是说,上古部分去声调入声韵音节在清塞音韵尾消失后先与浊塞音脱落的去声调阴声韵音节合流,然后再由去声向平、上、去分流,但是这种分流规律暂时还体现不出来。然而由于汉语汉字的特殊原因,这种演变在末期阶段出现了跨阶段的演变。也许就是这种特殊的演变造成了后来北京音系入声分派上不合规律的变化。如果上古入声韵音节不是去声调,那么为什么那些入声字舒化后在早期阶段无一例外地变成去声呢?恐怕这是很难解释的。

总结这一阶段的演变,我们可以得到这样一个不太严格的模式:

1.部分入声韵字变成阴声韵字。

2.入声先变为去声,然后向平、上、去分流。

我们将会看到这种模式在入声演变的每一个阶段都会出现。

三、入声从中古到近代的演变(从《广韵》到《中原音韵》《中原雅音》)

到《切韵》《广韵》时期,上古阴声韵浊塞音韵尾已经全部脱落变成开韵尾,阴入相配的浊清对立失衡。保持音系平衡的重担自然就落在同部位的另一套浊鼻音m、n、η上。这是音系的自然选择,也是《切韵》《广韵》阳声韵和入声韵相配格局形成的原因。而这种格局也不是稳定的。m、n、η的合并又一次带动入声进入一个新的舒化过程。不过这个舒化过程将因地域的不同而表现出不同的特点。我们只就和北京音系有关的部分来谈论。

先看中古之后早期的演变。我们还是以陈重瑜先生结论做讨论的基础。陈重瑜(1997)仍然用谐声材料为基础来探讨入声舒化的路线。其结论是在中古音之后的早期阶段,入声变去仍是主流,声母不构成音变的条件。[2]53-60这个舒化的过程同上一个阶段入声舒化的模式相似:

1.部分入声韵字变成阴声韵字。

2.入声先变为去声,然后向平、上、去分流。

不过这个模式较上一阶段在严整性程度上有所减弱。这种减弱的原因,我们认为是从上古开始舒化的入声在向平、上、去分流过程中另一条不太严整的规律开始崭露头角,这条不太严整的规律以声母的类别为制约条件。正因为这种规律才刚刚开始,所以在陈重瑜先生赖以讨论的材料中还没有形成一种现象,因而陈重瑜先生的结论不支持我们的意见。但是这条不太严整的规律在入声舒化后来的路线上越来越严整,那就是“全浊入声归阳平,次浊归去声,清音入声归上声。”

接下来研究《中原音韵》的入声舒化情况。在《中原音韵》中,入声的分化非常严整,“全浊入声归阳平,次浊归去声,清音入声归上声。”然而这种归调却与当时的实际有所差别,关汉卿元曲用韵即与此有别。这不禁让我们有这样的推测:浊入比清入提前完成舒化,清入字在《中原音韵》中的分派只是当时的一种走向,清音入声归上声到《中原雅音》时期才完成。以上两个阶段如果分开来看,“全浊入声归阳平,次浊归去声,清音入声归上声”只是从《中原音韵》到《中原雅音》之间才有的现象。然而如果把两个阶段联系起来看的话,也许这三条规律在第一个阶段的末期就开始隐性存在,在第二个阶段的早期崭露头角,然后随时间的拉长,到《中原音韵》越来越清晰,到《中原雅音》基本完成。

四、入声从近代到现代的演变(从《合并字学集韵》到现在)

《合并字学集韵》明徐孝著,初刊于明万历三十四年(1606),比《中原音韵》晚282年。这本韵书反映了北京音系清音入声字演化的一个静态的横断面,从这个横断面我们可以分析推测它的演化过程。我们以郭力(1997)提供的资料作讨论的基础。[3]74-89《合并字学集韵》共收清音入声字2 738个,其中常用字515个,非常用字2 223个。其归调情况是:不但2 223个非常用字归去声,而且能够体现口语音的515个常用字也无一例外有去声的又读。由此我们就可以推测出清音入声字演变走向当为:

1.清音入声韵字变成清音阴声韵字。

2.入声先变为去声,然后向平、上、去分流。

以上是这一阶段早期的演变过程。在清音入声字向平、上、去声字分流的过程中,又走了一条类似于浊音入声字的演化道路,体现出“比附演变”形式。已故著名语言学家白涤周作《北音入声考》(1),以《李氏音鉴》为上限,确认了北音演变的现代阶段。其结论是:“凡属正清纽、正浊纽之入声字,除擦声正清纽及影纽外,均读阳平。凡属次清纽及正清纽擦声与影纽之入声字,均读去声。”从这个结论中我们可以得到这样的信息:全浊入声字在全浊声母消失后并没有走清音入声字的演化道路,而是依旧沿着原来的道路继续下去。而清音入声字反而大致以“送气与否”为界限,走了一条“比附演变”的道路。关于这一点请参看黎新第(1994)。[4]378-396那么为什么现在北京话中清音入声字归调那么无规律呢?这恐怕和明代北京的人口迁徙及清军入关有关。这重大的社会活动影响了“比附演变”的道路。同时上述每一条规律的例外也都是北京音清音入声字规律性不明显的原因所在。

联系三个阶段来看,在每一个阶段的早期入声的演变都遵循一个及其相似的模式。这无疑支持我们的关于上古音入声性质的看法。就规律本身而言,在一个相对较短的时间内,规律表现得可能不十分明显,然而如果把时间拉长的话,规律就会越来越明显,并且显示出其来龙去脉。另外规律赖以实现的条件虽然转移了,但是规律可以仍然依赖这种潜在的条件继续走原来的道路,而不是随着条件的变化走向另一条道路。

注释

(1)白涤洲.北音入声演变考[J].女师大学术季刊,1931(2)。

[1]陈重瑜.中古音之前入声舒化的路线[J].中国语文,1992(5):352-363.

[2]陈重瑜.中古音之后的早期阶段入声的舒化[M]//庆祝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建所45周年学术论文集.北京:商务印书馆,1997.

[3]郭力.古清入字在《合并字学集韵》中的归调[M]//语言学论丛(19).北京:商务印书馆,1997.

[4]黎新第.普通话古清入字归调条例探索[M]//音韵学研究(3).北京:中华书局,1994.

(编辑杨乐中)

H11

A

1673-1808(2014)05-0091-03

2014-05-12

张楚(1974-),女,江苏东海人,山西大学图书馆,馆员,博士,研究方向:汉语语音史和文献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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