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水仙》:一个诗人的审美感知之路

2013-08-15 00:49成晓建
关键词:华兹华斯序言水仙花

成晓建

(武汉科技大学 外国语学院,湖北 武汉 430081)

一、在大自然中寻找“并不强烈的刺激”

被雪莱称为“自然的歌手”的华兹华斯,善于观察大自然,在自然中寻找创作的素材,创作了大量描写大自然、歌颂大自然的诗篇。勃兰兑斯认为华兹华斯“在他的旗帜上写下了‘自然’这个名词”,这的确是一个非常客观的评价。华兹华斯关注大自然的最终目的并不囿于描述大自然本身,而是希望通过对大自然中美的事物的描摹与赞颂,激发出“人的心灵的优美和高贵”。[1](P310)因为他坚信,“人与自然根本相互适应,人的心灵能映射出自然界中最美、最有趣味的东西”,在大自然中,人类心灵“天生的不可毁灭的品质”和“一切影响人的心灵的伟大的和永久的事物”能够相互辉映。任何一个以启迪人智、激励人心为己任的诗人,都应该到大自然中寻找属于自己的创作素材。

《咏水仙》开篇便形象地表达了诗人的这种思想。“我独自漫步如浮云,在青山翠谷上飘荡(I wander’d lonely as a cloud/That floats on high o’ver vales and hills)。”这里的“青山翠谷”就代表着大自然,而高高地飘荡在山谷上的“浮云”则是诗人的自喻。浮云在山峦飘荡,构成一个俯瞰的视角,将大自然中的山水草木一览无遗,象征着诗人在广袤的大自然中寻找创作素材,即“和普遍的自然交谈着”。他细致地搜索,耐心地寻觅,不放过一草一木,希望从中寻找到能够触动自己心弦的审美信息。

那么,哪些审美信息能够触动诗人的心弦呢?华兹华斯在《序言》中对于这种审美信息的性质作了明确的界定。他认为,城市工作千篇一律,使人的头脑“蜕化到野蛮人的麻木迟钝”,所以,只有从“非常的事件”中产生的“巨大猛烈的刺激”,才能够使人兴奋起来,这就使得一些低俗的、片面的、追求感官刺激的读物得以流行,而一些韵味隽永幽深、耐人寻味的优秀作品则遭到读者的遗弃。针对这种状况,华兹华斯指出:“人的心灵,不用巨大猛烈的刺激,也能够兴奋起来”,“一个人愈具有这种能力,就愈比另一个人优越。”不难看出,华兹华斯对于审美信息的一个重要的取舍标准,即在不对人构成很大的刺激的前提下,使人的心灵兴奋起来。这一点与我们在《咏水仙》中把握到的思想是完全一致的。

诗人在描述自己发现水仙花时,使用了“all at once(在瞬间中)”这个形容时间的极度短促以及事件发生的突然性的词组。透过这个词组,我们不难想象诗人看到水仙花时兴奋、惊异的神情。诗人为水仙花设置了两个背景:河流与树丛(Beside the lake,beneath the trees)。在河流与树丛的映衬下,矮小的水仙花无疑是很不醒目的。虽然诗人用“fluttering”和“dancing”两个动词赋予水仙花一种动态感,但随后又用“in breeze”对这种动态感进行限制。诗人通过这一系列精妙的用词向读者说明,自己之所以感到兴奋,绝不是因为水仙花给自己造成了强烈的视觉刺激。这就恰好呼应了华兹华斯在《序言》中表达的对于审美信息的取舍标准。

在华兹华斯看来,一个诗人要想写出优秀的诗,就应该摆脱喧扰、单调的城市生活的束缚,全身心地投入到大自然之中,寻找那些虽然不足以对自己构成强烈的刺激,但却能使自己的身心为之激动、兴奋的素材。简单地说,就是要在大自然中寻找“并不强烈的刺激”。做到了这一点,审美感知的第一步,即对审美信息的采录也就顺利完成了。

二、以想象的方式对审美对象进行加工

采录到自己需要的审美信息后,诗人还需要运用艺术的思维,对这些审美信息进行加工与再创造,将外在的审美信息转化为内在的情感与形象。华兹华斯认为,在这个由外到内的转化过程中,起关键作用的是想象。他宣称,要在自己的诗句所描写的情节与事件上“加上一种想象的光辉”,从而“使日常的东西在不平常的状态下呈现在心灵面前”。也就是说,诗人应该以想象的方式把握、占有审美信息,使之以一种新的形态出现在自己的艺术思维过程中。对于想象在审美感知过程中的重要性,雨果也有过精彩的论述。他认为,艺术家的审美感知活动是在同时运用两只眼睛,“他的前一只眼睛叫做观察,后一只眼睛称为想象。”[2]

那么,诗人又是怎样以想象的方式对审美信息进行占有与加工的呢?《咏水仙》对此作了清晰的注解。这里需要说明一点,虽然华兹华斯在1800年版的《序言》中并没有对想象的具体实现过程进行解释,但在1815年版的《序言》中,诗人却花费了大量笔墨对想象加以阐释。在1815年版的《序言》中,诗人指出:“人的头脑中由于受到某些本来明显存在的特性的激发,就使这些形象具有它们本来没有的特性,想象的这些程序是把一些额外的特性加诸于对象,或者从对象中抽出它的确具有的一些特性,这就使对象作为一个新的存在,反作用于执行这个程序的头脑。”[3](P60~61)

诗人在对水仙花进行描绘时,并没有直接摹写水仙花的形貌,而是根据水仙花自身的一些形态特征加以发挥,一方面将某些形态特征予以突出,同时又赋予了水仙花一些新的特性,使之呈现出一种奇幻的图景。水仙花的白色花瓣在光线的照耀下,容易形成较强的光线反射;“beneath the trees”,又说明水仙花正好处于树阴的遮蔽下。于是,在读者眼前就呈现出这样一幅画面:一丛水仙在树阴下随风摇摆,强烈的光线透过斑驳的树阴,使白色的水仙花瓣呈现出一种明暗相间、忽明忽暗的视觉效果。正是这种视觉效果为诗人想象力的发挥提供了前提,在想象力的作用下,水仙花以一种新的形态投射在诗人的头脑中:“犹如天空连绵的星斗,在银河中时隐时现(Continuous as the stars that shine,/And twinkle on the Milky Way)。”银河中的星斗在不停地闪烁,它们的光芒在黑色的天幕的映衬下,显得愈发璀璨夺目。

由于想象的作用,外在的审美信息以一种新的形态呈现出来,诗人在这一转化过程中看到了自己想象力的实现,从而“在这实践中认识他自己”[4](P405),自然会感到愉快。同时,这一想象的产物所具有的奇异的色彩也使诗人兴奋不已。正如华兹华斯在诗中所说的,“拥有如此欢快的伙伴,诗人任凭欢乐将心灵充实(A poet could not but be gay/In such a jocund company)!”但是,即便做到这一点,审美感知过程仍然没有完成,因为此时诗人的思维活动仅限于对审美对象的处理,并没有产生艺术创作的欲望,也没有考虑到如何将采录到的审美素材运用于自己的创作活动,正如诗人在诗中所说:“我一次次地凝望,却想不出眼前一切带给我怎样的财 富 (I gazed and gazed but little thought/What wealth the show to me had brought)。”而要完成这项工作,就必须进入审美感知活动的第三个阶段——沉思。

三、在沉思中产生创作的冲动

华兹华斯认为,诗人的创作冲动是在沉思中产生的,“它(诗)起源于平静中回忆起来的情感。诗人沉思这种情感,直到一种反应使平静逐渐消逝,就有一种与诗人所沉思的情感相似的情感逐渐发生,确实存在于诗人的心中。一篇成功的诗作一般都从这种情形开始,而且在相似的情形下向前展开。”我们可以将这一过程分为三个步骤:首先,在平静的沉思中回忆情感;其次,有一种情感在回忆中逐渐发生;最后,由这种情感引起创作的冲动。

《水仙花》最后一个诗节正好对应了这个过程。“静憩中,我再三思量,心境岑寂、空荡(For oft,when on my couch I lie/In vacant or in pensive mood)。”躺在睡椅上,身体处于非常放松的状态,诗人连续用了“vacant”和“pensive”两个形容词来描绘自己的心境。可见,诗人此时的心情是非常平静的,他正是在这种平静的心态中回忆、品味水仙花曾在自己心中激起的情感。这时,一股情感突然从回忆中涌现出来。“忽然,一簇水仙在我心中闪现,全靠独处 的 力 量 (They flash upon that inward eye/Which is the bliss of solitude)。”代词“they”在这里指代的是水仙花,此时的水仙花已经不仅仅是一个物象,还是一个情感的聚合体。它和诗人在大自然中见到的那株水仙花有相似之处,但却有本质上的差异。大自然中的水仙花存在于诗人心灵之外的物质世界,即使经过想象力的作用,它能够以一种新的形态出现在诗人的内心世界,但那也只能算是外物在大脑中的投影。而此时在诗人的头脑中浮现的水仙花,则完全是诗人思维活动的产物,“它们的发生并非由于直接的外在刺激,而是出于他的选择,或者是他的心灵的构造。”诗句“全靠独处的力量”(Which is the bliss of solitude),则是对平静的沉思对于产生这种情感的重要性的进一步强调。“我的心因欢乐充实,伴着水仙翩翩起舞(And then my heart with pleasure fills/And dances with the daffodils)。”一旦产生这种情感,诗人就会感到一种难以遏制的兴奋与激动,“and then”就是对这种因果关系的强调。此时诗人的整个身心都会不由自主地被这种情感所占据,所有的思维活动都围绕这种情感展开,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创作冲动,即“伴着水仙翩翩起舞(dances with the daffodils)”。至此,诗人的审美感知活动才算真正完成,正式进入创作阶段。

其实,沉思的作用和重要性还远远不限于此。华兹华斯认为,“一切好诗都是强烈情感的自然流露”,但他同时又指出,“是沉思的习惯加强和调整了我的情感”。作为一名浪漫主义诗人,华兹华斯非常重视情感对于诗歌创作的作用,但他也清醒地意识到,一个诗人的头脑不能被盲目的情感所占据,应该时常思考、探索人类心灵中“天生的不可毁灭的品质”和“一切影响人的心灵的伟大的和永久的事物”,只有这样,才能拥有真正美好的情感,写出真正令人愉悦的诗篇。华兹华斯作为经典诗人的卓越与伟大,由此亦可见一斑。

[1](英)华兹华斯.抒情歌谣集·序言(1800年版)[A].伍蠡甫,胡经之.西方文艺理论名著选编[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6.

[2]孙子威.文学原理[M].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1987.

[3](英)华兹华斯.抒情歌谣集·序言(1815年版)[A].伍蠡甫,胡经之.西方文艺理论名著选编[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6.

[4]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9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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